掏鸟窝
当岁月的年轮留下的痕迹越来越多之后,你是否也会在不经意间回望一下生命中的过往和点滴?也许,你会和我一样会感慨,几十年光阴倏忽而逝,许许多多往事早已化为云烟,但也有一些记忆长留心中,历久弥新。每当想起这些往事时,或得意,或伤感,或沉思,或警醒,或哑然失笑,或庄重严肃。这些记忆或是人生大事,或是有趣小事,或刻骨铭心,或激荡心怀。它们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也不会历经沧桑后散乱成碎片。 对于我来说,留存在我记忆中的基本上都是一些有趣小事。掏鸟窝就是如此。 对于今天的孩子来说,掏鸟窝或许只在书本中或者影视剧里才能找到出处。只因为掏鸟窝对于生活在今天的孩子来说犹如天方夜谭中的故事。 而对于一些生活在三、四十年前的孩子来说,特别是对于那些有着乡村生活体验的孩子来说,掏鸟窝的经历往往是遥远的记忆中最有趣和温馨的画面。 我的相关记忆也来自四十年前,在遥远的淮水的左岸,在沿淮平原上那个偏远的小镇。 在我少儿时的记忆中,小镇似乎就是我的童年和少年,也是我记忆深处温暖和纯真的所在。 1970年代的沿淮乡村和中国其它地方的乡村一样,贫穷和落后是其最显著的标志。现代生活距离小镇上的人们似乎非常遥远,他们依然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实际上,小镇距离县城只有30多里路,距离最近的淮水边的“大城市”—蚌埠也只有不到40里路程。尽管如此,小镇上绝大多数百姓没有去过城里,他们去的最远的地方或许方圆十多里路的村镇。 小镇上没有电灯,也没有公共交通,人们出行主要依靠步行或骑自行车。但自行车一般只属于那些穿着中山装和干部服的人,绝大部分百姓出行只能靠自己的双脚沿着一条曲曲弯弯的土路走向外部世界。小镇上只有一部手摇电话机连接公社或县里,设在公社所在地的邮电所的邮递员大约在一周里会有一两次骑着自行车将报纸或信件送到小镇。如果遇到连续的阴雨或大雪天气,邮递员会时隔更长时间才能把报纸和信件送来。拥有收音机的家庭也比较少,县里的电影放映队大概三、四个月时间才到下面的乡村循环放映一次。 对于小镇上的孩子来说,看电影是和过年一样的喜事,只可惜一年时间只能看上几场。在这样的环境里,小镇的孩子们平常的业余生活只能自找乐趣。掏鸟窝就是其中的乐趣之一。 掏鸟窝并不是为了捕捉成鸟,主要是掏鸟蛋或者刚孵出的幼鸟。掏出的鸟蛋一般也是拿到孵小鸡的母鸡窝里,让母鸡帮助孵出,但通常情况下都不成功。掏出雏鸟并把它喂养大是主要目的。 乡镇的居民一般住的都是草房。通常情况下,住了十年以上草房的屋檐下都有麻雀窝。这些麻雀窝很容易掏,只要听到屋檐下的鸟窝里传出叽叽喳喳的声音就能知道哪个窝里有雏鸟。待成年麻雀出去觅食后,找一架木梯(有时候找不到木梯就搭人梯)把手伸进去摸索一下掏出来就可以。掏麻雀的窝比较容易,只是麻雀不太受小朋友的欢迎。小朋友们一般都不愿意掏屋檐下的麻雀窝,除了不喜欢麻雀外,也有其它的原因,其中之一就是在有些老屋的鸟窝里会藏着蛇,估计这些蛇也是爬进去吃鸟蛋或雏鸟的。我就曾经看见一个小朋友把手伸进鸟窝后就顺手掏出一条蛇,吓得他从梯子上跳下来惊叫着仓惶逃去。 真正有技术含量的掏鸟窝是爬到大树上去掏。而爬大树掏鸟窝却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情。沿淮平原上的大树基本上都是老百姓自己种下的,生长过程中一般不修剪,树龄越长,长得越高的树更是如此。爬树都是赤脚的,也基本上没有任何保护措施,所以,想要掏鸟窝就要具有一双铁脚板和矫健的身体,还要不恐高。我少儿时非常羡慕一些小伙伴爬树的本领,也曾经刻苦训练,但最终只能缓慢地攀爬五、六米左右的树,对那些高达十几米甚至二、三十米以上的大树一直心怀畏惧。因此,在别的小朋友去攀爬那些高大的树掏鸟窝时,我只能心悦诚服地打下手,认真做好“后勤”和“啦啦队”的工作。 沿淮平原上有许多非常好看的鸟,也有一些猛禽,例如鹰和隼。而那些好鸟的窝一般都在那些二、三十米高的树上,所以,掏这些鸟窝的重任只能寄托在那些身手敏捷矫健的小朋友身上。 在掏鸟窝之前,一般要侦查好多天。首先要选定掏什么样的鸟窝,其次还要知道窝里有没有雏鸟,再次必须弄清楚大鸟出入的规律。在大鸟离巢后和返回巢穴之前的这段时间才能动手。当然也可以晚上去掏,但风险比较大,容易出现危险,所以,掏鸟窝一般都选择白天。 在做好一切准备后,还要提前准备好鸟笼。这个鸟笼和普通的鸟笼不同,因为要喂养雏鸟,鸟笼就要编的细密,还不能太大,主要为了爬树时随身携带。掏一个好鸟窝的仪式是很隆重的。一群小伙伴簇拥着准备爬树掏鸟窝的小朋友像护送英雄般走向某棵踩好点的大树,除了羡慕的眼神和鼓励的言语之外,大家还会给这个小朋友带来各种各样的零食和糖果。来到树下,在准备爬树前,这个小朋友像司令官一样给其他小朋友“发号施令”,并承诺完成任务后,把喂养雏鸟的光荣任务交给某一位表现较好的小朋友,如果掏出的雏鸟较多,还会按次序将掏到的雏鸟分配给不同的小朋友喂养。当这一切交代完毕后,就开始脱掉外衣和鞋子,活动一下手脚后,往手心里唾一口唾沫就开始爬树。由于树太高,各种树枝、树杈分布不均,上爬的过程一般比较缓慢,有时候会上下多次。如果遇到特别难爬的树,爬树的小朋友还要腰上别着砍刀或斧子。有的时候,爬树掏鸟窝的过程需要几个小朋友相互配合才能完成。当小朋友一步步往上爬的时候,树下原本叽叽喳喳说话的声音慢慢地变得鸦雀无声,特别是在渐渐接近鸟窝的过程中,树下所有小朋友的眼睛都会盯着爬树小朋友的一举一动暗自加油使劲。但并不是每一次到达鸟窝时的行为都是皆大欢喜的。我亲眼看见一些小朋友多次努力到最后还是落了空,最终面对的是一个空鸟窝。主要原因或许是之前的判断有误,也或许是鸟窝里的雏鸟被蛇或者其它的猛禽给偷吃了。而顺利掏了鸟窝得到“战利品”返回地面时,小朋友的情绪是异常兴奋的,看着那些刚刚破壳而出,翅膀上没有几根鸟毛的雏鸟张着嘴发出叫声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小朋友都有一种成功的快感。 喂养雏鸟也是一件功夫活。雏鸟太小,不能吃太多太大的食物,负责“后勤”的小朋友们就要去捉一些蚂蚱或其它一些小虫喂养。喂养的过程太辛苦,还要防备狗和猫以及老鼠的偷袭。我就曾经受托喂养一只“叫天”,就在已经长成的时候被一只猫偷袭叼走了。这件事让我伤心了一个暑假,从那以后我发誓再不养鸟。 一只雏鸟渐渐养大之后,还需要从笼中放出来驯化。这个过程更是一个技术活。在我身边的小朋友中很少有人能够成功地驯化一只鸟。要么飞走了,要么在驯化过程中死掉了。尽管如此,掏鸟、养鸟、驯鸟的过程每年都会循环往复,小朋友们在这个过程中寻找着童趣和快乐,也在快乐中告别了童年和少年时代。 爬树掏鸟窝是一个技术活,有时候也会遇见危险。记得有一年暑假,小朋友们相约去掏一个老鹰的窝,在反复侦察之后,选定了一个时间去掏。就在已经顺利把三只雏鹰放进随身带的鸟笼的时候,两只老鹰突然回来了。当老鹰发现雏鹰被偷走之后,开始愤怒地对爬树的小朋友发起攻击,树下的小朋友齐声大喊试图轰走老鹰,但都无济于事,还有小朋友拿出弹弓和自制的弓箭对着老鹰猛射,仍然不能给掏窝的小朋友解围。掏鸟窝小朋友的手上和头上被老鹰啄的流出了鲜血,最终,只好把鸟笼从身后拿出来挂在树枝上,老鹰才停止攻击,掏窝的小朋友也乘机下撤。而那两只老鹰中的一只在围着鸟笼转了若干圈后,最终用尖尖的喙叼起鸟笼和同伴向远方飞去,再也没有回来。 在沿淮平原上,许多农家屋子的正门房梁上都有燕子垒的窝。当地的百姓非常喜欢燕子,孩子们也从不掏这些燕子的窝。百姓们认为燕子筑巢的地方风水好,所以一般不破坏燕窝,既使翻盖房屋或者拆掉旧屋子,对那些燕窝,他们也会小心地从房梁上剥离下来再移到新屋里去。我家在小镇居住的时候,房间的屋梁上也有一个燕窝。每到春天的时候,这些燕子就会来到属于它们的家,每天进进出出,叽叽喳喳叫着。在它们的叫声里,春天来了,夏天来了,秋天来了;在它们的叫声中,我父母的境遇也开始慢慢改善。终于,在1970年代末的一个春天里,在燕子的呢喃声中,我们告别小镇,告别淮水左岸的平原,搬往遥远的城市。
搬到城里居住后,在钢筋水泥的丛林中,很少可以看见鸟窝,偶尔听见空中的鸽哨声,我都会不自觉地循声望去。我多希望,在那点缀在城市大街小巷中的大树上也能看见那些熟悉的鸟窝。只是今天的我再也不会去掏鸟窝,并且还会告诉今天的孩子们要爱护小鸟和保护鸟窝。我有时候会想,现在和今后的孩子们的童年和少年脑海中还会有我们那个时代的经历和记忆吗?想必不会有了,将来也不会有。只是,让我杞人忧天的是,对今天和未来的孩子们来说,缺少了和土地和自然的亲近,缺少了和小动物的亲近,他们的童年和少年生活会有多少遗憾呀! 今天的人们能够帮助他们找回来吗?或许能,或许我们什么也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