捅马蜂窝

文摘   社会   2024-10-25 08:00   北京  

捅马蜂窝

      周末应邀去远郊区的朋友家中做客,酒足饭饱之后在山村中随意地四处闲逛。不经意间,突然看见一棵椿树的树枝上有一团黑呼呼的东西,起初以为是鸟窝,又觉得不像,走近一瞧,原来是一个巨大的马蜂窝。
      这个马蜂窝应该存在多年了,目测蜂窝直径在半米以上。蜂窝上有许多马蜂停在上面,也有一些马蜂围着蜂窝不停地忙碌着。这样的画面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了。之所以如此,可能与我在城市生活的时间比较久有关,也可能与过去二、三十年时间里滥施农药有关,让原本在乡村随处可见的马蜂窝变成了稀罕的“出土文物”。

       在回城的汽车里,不知什么缘故又让我想起了那个硕大的马蜂窝。这个马蜂窝勾起了我许多童年和少年时代的记忆。
       我的童年时光是在淮河左岸沿淮平原上一个偏僻小镇上度过的。那时的我还处在一个懵懵懂懂的年龄,也是一个快乐和无忧无虑的年龄。艰苦、单调的生活也没有影响我好奇和快乐的心情,只因为对过去的事情我一概不知,只晓得有记忆的时候我已经生活在这个小镇上。
      小镇上的居民主要是农民,他们农忙时从事农业生产,农闲时在镇上做些小生意。小镇上的孩子也是地道的农村孩子。
      因我太顽皮,家里又没有人可以照顾我,大约四、五岁的时候,母亲就将我放在小学一年级的最后一排当起了小学生。就是因为这样,我很早就和小镇上的孩子们熟悉起来。除了和他们一起“上课”,还在课余时间一起玩耍。假期的时候,更是“野”在一起。我不仅跟他们学会了游泳,还学会了钓鱼、摸虾、粘知了、掏鸟窝等。
       一年的暑假期间,暑热难耐,我和一群在水里泡了半天的小伙伴在池塘边的柳树下乘凉。正在无聊之际,一个年龄长我几岁的小朋友突然凑近我,对着我的耳朵悄悄地说了几句话,我立即兴奋起来,和这个小朋友悄悄地溜到一边,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在相邻一棵树的树桠间赫然出现了一个大马蜂窝。在此之前,我就无数次地见到过马蜂窝,也曾多次被大人警告,不要去触碰马蜂窝,以免被蛰。可能出于恶作剧的初衷,那个小朋友眨巴着眼向我示意,并用手指着另外几个在树荫下乘凉的小朋友。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就偷偷地溜到了远处躲了起来。而那个小朋友则悄悄地到附近的柴禾堆上找了一根长长的高粱杆回来,趁着大家不注意,悄悄地溜到挂着马蜂窝的树下,瞄准马蜂窝一下子就捅了过去。捅马蜂窝的小朋友在干净利落地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丢下高粱杆仓皇逃离。原本在柳树下半睡半醒的小朋友们被“咚咚”的脚步声惊醒了,正在他们以迷惑的眼神看着小朋友飞奔离去身影的时候,被激怒的蜂群已经倾巢出动,向着柳树下乘凉的小朋友们猛扑下来。待这些小朋友如梦方醒般准备逃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被蛰的小朋友鬼哭狼嚎起来,挥动着双手扑打着蜂群,但仍然不能摆脱。一个机灵的小朋友情急之中一猛子扎进了水里。在他的带领下,其余小朋友也纷纷跳进水里,这才避免了马蜂群的轮番进攻。大约十多分钟后,这些躲藏在水塘中荷叶下的小朋友才从池塘中狼狈地爬上来。但几乎每个人都被蛰得鼻青脸肿,有两个年龄较小的小朋友大哭着跑回家去。
       可能是捅马蜂窝的感觉和过程过于紧张刺激,捅了第一次之后总想着再有第二次。于是,我就有了N次捅马蜂窝的经历。
      在这些经历中,大部分都有惊无险,但几乎每一次都会殃及其他的小朋友。不过,也有失手的时候。一次,我和一个小伙伴“侦察”后发现,在一片小树林中有两个马蜂窝,就计划一次性把它们捅下来,并约定好随着口令一起动手,然后朝两个不同方向跑。整个计划紧张有序地开始了。就在我俩按照约定的口令喊着一、二、三,同时开始捅马蜂窝时,可能是紧张的缘故,另一个小朋友跑错了方向,和仓惶逃跑的我撞了个满怀并摔在一起。这时候,马蜂群赶到了,不由分说就在我俩额头和脸上蛰了起来,我不顾疼痛拉起小朋友奔跑出小树林,才避免更多的蛰咬。被蛰了数个大包的我们不敢立即回家,情急之中想起了平常乡村医生的“土方”,到野地里采摘一些马齿苋,并将马齿苋揉碎敷在伤口上。几个小时之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才带着满头的青紫偷偷溜回家去,悄悄吃上一些剩饭,再蹑手蹑脚地钻进被窝。第二天早上起来后,一切就好像没有发生一样,匆匆吃完早饭就急忙溜出去和头天共同“受难”的小朋友会合。在听到小朋友采用和我一样的办法躲开了父母的责罚时,我们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完之后,我们又开始计划去捅新的马蜂窝。
      我有一个小学同学,叫张建新。他的家住在小镇中间靠南的地方。虽然他也是农民家的孩子,却细皮嫩肉,穿着也比较整洁,和其他农民家的孩子不一样。我上三年级时,和他同桌。开始时,我发现很多同学都不爱和他交往,还私下叫他“小地主”。时间稍长,我才知道,他的家庭成分是地主。他的爷爷在解放前是当地远近闻名的大地主,因手上有血债,建国初期被政府依法镇压。他的父亲当时已经高中毕业并在城里的公安局工作。由于他爷爷被政府镇压,他的父亲因此受到牵连被开除公职遣送回原籍做了农民。张建新有一个姐姐,初中毕业后辍学在家务农。他的父母对他的学习抓得很严,一般不让他干农活和家务活,因此,他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也经常受到老师表扬。一些经常被老师批评的“后进”同学就开始“羡慕嫉妒恨”,总想方设法找茬欺负他。
       一年的暑假,我正在家里百无聊赖地做暑期作业。一个小朋友神秘地溜到我家窗前示意我出去。我溜出门后,小朋友拉着我就往镇里跑,边跑边说,要让我看一出“好戏”。转过一个街角后,我们放缓脚步,蹲在一个屋角处。顺着小朋友的手指望去,在一株大槐树下,一个男孩只穿了裤衩和背心正躺在树下的凉席上睡觉。小朋友告诉我,那个睡觉的孩子就是“小地主”——张建新。我正疑惑之际,小朋友说,他要教训一下“小地主”,为“贫下中农”报仇。正当我要问他用什么方法教训张建新时,小朋友狡黠地一笑,用手指了指槐树,我定睛一瞧才发觉,在那棵槐树的树枝上竟然有一个大大的马蜂窝,一些马蜂正围绕着蜂窝进进出出的飞来飞去。小朋友叮嘱我在这里替他“望风”,他去找一个合适的位置用弹弓打马蜂窝,打中之后再回到这里看“小地主”被马蜂蛰的样子。说完之后,小朋友就像鬼影一样离去,在离槐树大约十几米的一个草垛子旁停下,然后掏出弹弓开始比划。可能是紧张的原故,小朋友连射几次都没有击中蜂窝。情急之下,他又悄悄地向前挪了数米,对着只有不到十米距离的马蜂窝用力将弹丸发射出去。这一次,弹丸准确有力地命中蜂窝。与此同时,小朋友也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向我蹲着的屋角跑过来,匆忙蹲下,向槐树下望去。

      在槐树下乘凉的张建新自始至终对此没有丝毫察觉。当被惊扰的马蜂群猛扑下来蛰叮他的时候,他才像受惊的兔子一样从凉席上弹跳起来。当看到一群马蜂轮番向他进攻的时候,他哭叫着用手扑打着头上和身上的马蜂,不顾一切光着脚跌跌撞撞地往家里跑去。

     看到这一切,小朋友兴奋地手舞足蹈,而我看到大哭着跑回家的张建新后,心里实在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一言不发就无精打采地一路走回家去。
      后来,我才知道,张建新被马蜂蛰咬的非常严重,跑回家后就被家里人送去了小镇的医院。新学期开始的时候,我几次鼓足勇气想向他道歉并告诉他真相,可每一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从那次之后,我就发誓再不去捅马蜂窝,也不再欺负“小地主”——张建新。
      1970年代末,我家搬离小镇到了城里,从此就再也没有见过张建新。后来,听别的朋友告诉我,张建新考上了城里的高中,再后来又考上了大连理工学院。许多年之后,我从来自小镇的熟人那里得知,张建新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了江淮汽车制造厂,如今已经是一位业界鼎鼎有名的工程师。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非常高兴。
      在京城定居之后,少儿时经历的乡村生活渐渐远去,捅马蜂窝也早已成为遥远的记忆。后来,我从科普读物上才知道,马蜂也是一种有益的生物。通常情况下,马蜂并不主动发起攻击,只有在受到打扰后才会攻击人畜。马蜂一旦蛰咬人畜之后,它自己也将失去生命。
      这一次偶然的郊区出游勾起了我深藏在记忆深处的往事,这些往事也让我找回了许多遥远的记忆。
      那个淮水左岸沿淮平原上的小镇还好吗?那些曾经盛满童年和少年记忆的村庄、树木、河流和池塘还好吗?我的那些小朋友们(包括捉弄过张建新的小朋友)都还好吗?张建新,你还好吗?如果我告诉你那个遥远夏天的捅马蜂窝的事情,你一定会原谅我和那个小朋友了吧!
      那个时代永远地过去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年代也一样远去了。或许,对于今天的人们来说,那个时代和那个时代的生活实在没有什么意义,也不值得回忆和留恋。但我却经常在不经意间想到那个时代和那个时代的人们,也没有去思索所谓的意义。
    实际上,历史证明,许多看似没有意义的事情最终都被赋予了最大的意义!



作家肖江的园地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中国诗歌学会理事,知名学者。从中学时代开始写作,一直笔耕不辍,作品散见报刊杂志及网络媒体,先后出版诗集《我心依旧》、《青春的和弦》、《与春天同行》和散文集《倾听花开的声音》等,曾获得冰心散文奖等奖项。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