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鱼捞虾

文摘   社会   2024-10-23 08:01   北京  

摸鱼捞虾

     “摸鱼捞虾,误了庄稼”,这是流行在三、四十年前沿淮平原上的口头禅。从这句口头禅中至少透出两方面的信息:一、当时的沿淮平原是水产丰富的地方;二、传统的农业生产才是正经事。也可以从中看出,在沿淮平原上,传统的农人对于捞鱼捞虾行为的不屑。
      四十年多前,曾经在淮水左岸沿淮平原上一个偏僻小镇上生活的我最乐此不疲的事情偏偏就是喜欢摸鱼捞虾。
     我少儿时生活和居住的小镇是淮水左岸沿淮平原上一个典型的乡村小镇,落后、闭塞、保守。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生活在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没有电灯,没有儿童玩具,没有公园,没有书店,没有公共交通,没有影院,一年看不上几场电影,甚至连收音机都很少。除了在学校读几本教科书和每周有一堂体育课外,几乎没有文娱活动。特别在假期里,小朋友们只能自己寻找乐趣。于是,摸鱼捞虾就以一种有趣的娱乐活动自然而然地进入了我的假期生活。
     开始的时候,我还不会游泳,当然也不可能和小朋友们一起摸鱼捞虾。在小朋友们的帮助下,我先学会了钓鱼。那个时候的钓鱼装备几乎全部靠自己动手制作,甚至鱼线也可以自己解决,只有鱼钩要购买,大约一角钱就可以买两三个,鱼浮(鱼漂)也是自己动手做。一般用高粱柱最上部杆的内穰,折成一两厘米长的浮漂,串在一起就完成了。鱼饵几乎全部用蚯蚓。在乡村,蚯蚓到处都是,很容易找到。一切准备妥当后就可以钓鱼了。只可惜我生性好动,没有多少耐心,尝试了一段时间后就放弃了。
       在我学会游泳后,就正式加入到摸鱼捞虾的行列中。所谓的摸鱼就是徒手到河沟里去摸。沿淮平原上河汊纵横,遍布湖塘水沟,几乎有水的地方就有鱼。只是生活在沿淮平原上的百姓和当时中国其他地区的农民一样普遍贫穷,有渔网的人家很少,甚至连丝网也很少,许多人家只有简单的“推网”或“扒网”用以捕一些小鱼、小虾。更多的人家用的是芦苇蔑片编的虾笼或鳝笼,这些笼子只能捕一些小鱼虾或者黄鳝、泥鳅等。尽管这些捕鱼工具看起来是最原始的工具,对于孩子们来说仍然显得有些奢侈,于是,摸鱼就成了首选。
      摸鱼要选择地方。水通常不能太深,水的流速也不能太快。最好是齐腰以下的水深,弯腰下去手能触摸到底泥。如果水再深一些,就要潜水(俗称扎猛子)。潜水摸鱼则需要一定的技术。
      我记得,我们这些小朋友刚开始摸鱼时一般都选择在村庄附近的河沟,这些河沟在冬天一般接近干涸,到了夏天雨季的时候就开始涨水,从其它河湖沟塘里游来一些鱼虾。只不过这样的河沟里一般都没有大鱼,大人们和捕鱼高手一般不屑于在这里捉鱼,于是,这些河沟也就成了我们的天地。
    摸鱼,一般只穿个裤衩,几个人在不宽的河沟里选准位置后就开始向一个方向摸索向前。河里有许多杂草,也有的河沟里还长满了莲萍,河沟里的鱼听到响动后一般会潜入水底和水草丛中,摸鱼就是要等到这个时候。摸鱼也有其“窍门”。首先要将两只手像环抱一颗树一样在水中分开,两只手触摸着底泥由外向内搜索,手在水中要时刻保持灵敏,如果感觉到在两手之间有鱼就要迅速收拢并且下压,将鱼按进泥里,这样的目的是防止手中的鱼拼命挣扎溜掉。
      我刚开始时出于新鲜和好奇的心理随着小朋友们到河沟里尝试着摸鱼,许多次都一无所获,只摸到一些河蚌和螺蛳,后来才逐渐掌握一些摸鱼的窍门。当我第一次将一条鲫鱼按进泥里又成功地掐住腮将其拎出水面时,激动的心情无以言表。
     有了在浅水摸鱼的经验后,我也尝试着到深水里摸鱼,但几乎都不成功。有一次,我潜水成功地将一条大鲤鱼按进泥里后正抱着它浮出水面时,这条大鲤鱼拼尽全力挣扎着逃走,它硕大的尾巴在我的脸和耳朵上留下了击打后深深的血印,震得我脑袋懵了半天,从此,我再也不奢望去深水摸鱼了。
       摸鱼的过程固然充满乐趣,却也有让人魂飞魄散的时候。
       我家在小镇居住的时候,曾经有几年时间住在小镇北头一所中学里。中学是在一座寺庙的原址上建起来的。这座寺庙大约建于清末,曾经香火很旺。1937年后,日本侵华战争开始后,寺庙被日本人侵占改建成了据点,四周挖掘了深深的壕沟。日本人战败之后,国民党军又占据了一段时间。建国后,“破四旧”时,寺庙被毁了大半,1960年代中期,“动乱”期间被彻底拆除,改建成一所中学。日本人以前挖掘的壕沟坍塌之后就变成了河沟,河沟里长年有水,还长些芦苇和河萍,水里有许多野鱼。每到夏天,这里就成为了我们的天堂。记得有一年的夏天,我和小伙伴们在这里摸鱼时,突然,触摸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以为是一只大黑鱼,于是,几个小伙伴齐心协力将它从泥里挖出来并用力抛向岸边。没想到的是,这个硬邦邦的东西不是黑鱼而是一颗炸弹(后来经当地人武部的专家鉴定后确认是日据时期未爆炸的航弹。后来,该河沟清理淤泥时又陆续发现了一些炮弹和手榴弹等)。小伙伴们看清是炸弹后再也无心继续摸鱼,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一番后悻悻地各自回家了。
      还有一次,也是在这条河沟里,一个小伙伴以为摸到了一只“王八”(甲鱼),兴奋地大喊着将“战利品”捧出水面,大家定睛一看,这哪里是“王八”,而是一个人的头盖骨。当这个小伙伴也看清楚了手中的东西后,惊恐地大叫着将头盖骨扔出去,惊慌失措地逃回家去。后来,经当地公安部门鉴定,这只头盖骨也是日据时期的遗骨。
      虾,是摸不到的。只能用“扒网”和虾笼。沿淮平原上的河湖沟汊里盛产虾。这里的虾一般都是小白虾。当地人一般将捕到的小白虾晒干后收藏起来,来了客人或者逢年过节时再拿出来吃。一般是和韭菜炒着吃,也可以和冬瓜一起烧汤,味道鲜美。
      捕虾用的“扒网”特别简单。最简单的方法用有韧性的粗柳条弯成一个椭圆形的支架,用丝网或者纱布蒙成一个网兜,再用木棍或者竹竿做一个长长的杆就可以了。我用的就是这样的简单工具,“扒网”用的网是家里的旧蚊帐改造的。第一次使用,只一个多小时就捞了几斤小白虾,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小鱼。

      用虾笼就比较省事,但也比较辛苦。将若干个篾片做的虾笼准备好,检查有没有破洞,保持进口通畅,再把尾部用稻草塞住,就将它们放置在沟塘的水边。为了防止被水冲走或漂走,还要用细绳把虾笼系好,其中一端固定在水边的陆地上。一般是前一天晚上布下笼子,第二天早上去收笼。收笼的时候,轻轻地牵着线将笼收过来,目测一下,如果虾笼完好,就拉上岸,然后把尾部的稻草拉开,把笼中的虾倒出。虾笼中有时也会有一些小鱼在里面,偶尔也有鳝鱼和泥鳅。一切完毕之后,捕虾人会将虾笼收回,待晚上再重新布置,也有的捕虾人会换个地方再重新下笼。一般来说,为了防止有人偷走虾笼,捕虾人往往早晨起床很早,非常辛苦。但看到满满的收获,辛苦也就被喜悦代替了。
      我和我的小伙伴们很少用虾笼,主要原因是早晨起不来床。如果不能及时清理虾笼,这些虾笼极有可能被人偷走,或者里面的虾被别人提前取走。因此,我用的最多的工具还是“扒网”。当我家搬离小镇时,我曾执意要带走“扒网”,临行时想了一下后只好放弃。
      我记得,1970年代中期的时候,沿淮平原上的沟汊里有了一种个头硕大的红虾,也就是今天人们大口朵颐的“小龙虾”。“小龙虾”繁殖很快,特别是夏天汛期的时候,在任何一个河沟里都有小龙虾的身影,不需要网具,只需要一个简单的工具就可以在短时间内捉住许多小龙虾。当地人并不喜欢吃小龙虾,我也不喜欢吃,可能是当时百姓的家里没有足够的油和佐料用以烹饪“小龙虾”,而只用盐水煮出来的小龙虾实在不好吃,最后只能倒掉喂猪。令我没想到的是,三、四十年后,小龙虾竟成了美味佳肴堂而皇之地登上了大雅之堂,实在让我在感叹之余又多了几分感慨!
      离开小镇之后,摸鱼捞虾成了我遥远的记忆。每每在农贸市场的水产柜台看到那些鲜活的鱼虾,我都会生出许多感慨,或许连这些卖鱼虾的小贩也不曾有过我摸鱼捞虾的经历吧!
      离开小镇许多年后的一个春天,我回到小镇,昔日的景象已经荡然无存。那些曾经生长着鱼虾蟹蚌的河湖沟汊,许多变成了臭水沟(塘),水面上漂浮着垃圾,气味熏人。看到这一切,我的内心是沉重的。尽管我没有力量去改变这一切,但从二〇〇〇年代开始,我就开始关注环境保护工作,也一直大力呼吁各级政府和有识之士关注中国农村环境污染的问题。这也是我十年以来致力于环境保护的原因之一。
      我多希望,在不太远的将来,在不经意间,洁净的蓝天和无污染的大地又回到我的身边,清净的河水又一次从我的身边潺潺流过。我多希望,在那些水清鱼肥的河塘边,我能够再次看到摸鱼捞虾的人们……我多希望,这一天早一点到来。
      我清楚地知道,这一天会回来的,这一天正离我们越来越近。



作家肖江的园地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中国诗歌学会理事,知名学者。从中学时代开始写作,一直笔耕不辍,作品散见报刊杂志及网络媒体,先后出版诗集《我心依旧》、《青春的和弦》、《与春天同行》和散文集《倾听花开的声音》等,曾获得冰心散文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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