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线广播
文摘
社会
2024-10-22 08:00
北京
有线广播
2018年是中国开放改革四十周年。这年的十二月,在国家博物馆参观改革开放四十周年成就展的时候,我在一个反映中国居民四十年文化精神生活变化的展台前,被一只毫不起眼的广播喇叭吸引了。今天的人们可能很少有人注意这只看似极为普通的广播喇叭,许多人也许根本不知道它的用途,或许还会将它和今天某些场合的喇叭相混淆。但今天一些场合的广播喇叭和四十多年前的广播喇叭有着根本的不同,不管是在作用还是功能方面。 曾经偶尔读到这样一段文字资料:一九七五年九月十四日,新华社对外宣布,一亿只广播喇叭将中国的千村万户连通起来。这段文字对于当今时代的人们来说可能有不知所云之感。但在四十多年前,这一消息却是中国向外界乃至于全世界宣告,广大的中国百姓拥有了获取外部世界信息的便利,也是中国人民文化生活水平提高的一个标志。 看到这一切,我的内心是复杂的。生活在今天的人们或许正在为无法躲避过多过滥的信息滋扰而烦恼。而在四十多年前的中国,特别是在广大的乡村,试图获得一点外部世界的信息是十分困难的,许多的信息是经过口口相传才获得的。 上世纪七十年初期,尚处懵懂年龄的我随父母来到淮河左岸的一个乡村小镇上居住。小镇是沿淮平原上一个典型的农村集镇,居民主要是农民,也有为数不多的一些手工业者,外来人口很少。将小镇和外界连接起来的是一条黄土路,沿着这条黄土路走上四、五公里可以到达公社所在地的镇子。小镇上没有任何公共交通工具连接外部,当地居民出行主要靠步行或人力车。当地居民家庭中很少拥有自行车。在我的印象中,只有公社的干部或大队书记才拥有自行车。小镇尚未通电,也就没有电灯。如果遇到逢年过节或者有文艺演出,就用汽灯代替。平常只要天一擦黑,整个小镇就会陷入寂死之中。寂静的空气中偶然会传来狗吠或孩子的哭闹声。一般晚上九、十点钟之后,小镇就像睡着了一样,几乎听不到一点声响 我家搬到小镇后,给这个小镇带去了一点变化。就是我家带去了一架台式收音机。这是我父亲在我家搬到小镇前特意买的,花去了父母几乎两三个月的工资。台式收音机播放的音质要比半导体好得多,但比较耗电,每次换电池都需要四节一号电池。 我家搬到小镇居住后,住在小镇南端的小学校里。学校没有围墙,人们可以随便出入。我家搬到小镇后不久,父母就发现有许多当地居民来家里“探头探脑”,时间稍长才知道,他们对收音机感兴趣。于是,父亲通常就会在晚饭后将收音机搬到家门口,放在一只椅子上,让大家一起听广播。开始的时候,有许多人来听,更有许多人凑近前来端详这个能够说话的木匣子。时间长了,来听广播的人就少了。经打听才知道,父母听的节目内容和这些小镇居民喜欢听的节目内容不同,他们更喜欢听评书或者当地流行的地方戏曲等,而我父母不太喜欢这些,时间长了,专门来家里听广播的人就少了。 一九七四年春,我家搬到一个离小镇约四、五公里的更偏远的乡村居住。在当地的百姓中,许多人一生都没有到过县城,有些百姓只去过公社所在地的镇子。他们的生活也和全国绝大多数乡村的百姓一样贫苦。 我家搬来后,和搬到小镇初期一样,特别是晚饭之后,父母会将收音机搬放在门口,以供当地来串门的百姓听广播。时间稍长之后,来听广播的百姓也和小镇的人们一样因同样的原因渐渐变少。而就在这一年,一种被叫做“广播”的新玩意开始走进这个乡村的几乎每一个家庭。这是一种有线广播,如同现代的有线电话一般通过电线从遥远的外部世界延伸至这些穷乡僻壤。 这些有线广播一般从所在地的县城延伸出来,先到公社再由公社延伸至各个大队和生产队。一般来说,公社和大队都设有一个中继站。平时播放的节目都是县广播站编辑播放的。如果县广播站编排的节目无法满足播放的需要,就会转播省广播电台和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节目。通过中继站,县、公社和大队可以插播自己的节目,但通常都是播放会议通知等。 按照上级的要求和打算,要做到每家每户都要有一个有线广播喇叭,目的是让百姓都能及时听到党中央和毛主席的声音。 有线广播喇叭看起来比较简陋,制作也显得有些粗糙,一般就是木盒子或有机玻璃盒子里面安装一个形似喇叭的东西。这些有线广播被接入到每家每户后,具体由每家每户负责。连接到百姓家的有线广播喇叭上都设有开关,但声音大小无法调节。 广播喇叭刚装上去的时候,百姓们还比较高兴,因为终于可以听见外面的声音,特别是可以听一些他们喜欢的地方戏曲和评书。但是,时间稍长之后,百姓们就开始不满。原因是广播里播出的内容大多数是“批林批孔”和“阶级斗争”的内容,转播中央和省里的节目也多是批评类的内容,里面的许多词语百姓们根本就弄不懂是什么意思。例如,“形而上学”以及“以其昏昏,使人昭昭”等。久而久之,百姓对广播内容失去了兴趣,这些有线广播基本上处于“关机”状态,还有一些百姓故意将广播弄坏,加上这些有线广播本身质量较差,差不多只有大约一年多的时间,这些被自豪地对外宣布进入“千家万户”的有线广播就成了摆设。后来,取而代之的是有线大喇叭。这些大喇叭和有线广播一样也是有线的,只不过它一般会装在大队部、村边的场院上,通常被架设在水泥杆或大树上以及建筑物高处。这些有线大喇叭质量比较好,功率也比较大,一般由县、公社或大队广播站直接管理,播出的内容也根据需要播出。不过一般都是转播中央广播电台或省电台播出的内容,它的一项重要功能就是播放会议通知。大喇叭一般不易损毁,即使出现故障也会被及时修理排除。大喇叭还有一个优点就是不管你愿意和喜欢与否大家都要被动地“听”,除非你一直堵上自己的耳朵。或许正因为如此,大喇叭时至今日在一些乡村仍然被广泛使用。 自从有了有线大喇叭,这些曾经安静无比的村庄就变得热闹起来。一般从早晨开始广播,一直到晚上八、九点钟才停止播放,尽管许多百姓不喜欢,但也无法躲避。不过也有受欢迎的时候。一九七六年七月,唐山大地震后,全国上下都处于“防震”状态,大喇叭适时播出各种防灾抗震知识,这让从没经历过地震的百姓认真聆听了一回“救命”或“保命”的措施和办法。此外,就是听刘兰芳播讲的“岳飞传”。每到播出时间,几乎家家户户关上房门或集中在场院上或学校的操场上,认真聆听刘兰芳极具磁性的播讲。 我记忆犹新的一件事是一九七六年九月九日的晚上,正当乡村中的百姓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突然大喇叭响了起来,一阵哀乐声传来,随着广播员沉痛的声音,人们听到了毛泽东主席与世长辞的消息。听到这个消息,许多百姓痛哭失声,仿佛天塌下来一般。这个印象让年少的我记忆深刻至今不能忘却。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家搬离小镇到了城里。城里的有线大喇叭基本上属于各个单位(特别是学校),除了播放广播体操外,绝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的。当我家搬到更远的城里后,有线广播从我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 有时候,我会去思考,那个时代的许多言行是对还是错?或许,根本没有所谓的对与错,只是时代的产物而已。我想起了两千多年前的管仲,这个伟大的政治家在他的时代就总结出“仓禀实而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的道理。在那个年代,那些生活在偏僻乡村的百姓连温饱都得不到满足却希望他们境界高远和关心国内外大事,今天想来实在有些荒唐可笑。 历史就是一面镜子吧。正如唐太宗曾经说的话:“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镜可以知兴衰”。 小小的有线广播折射出一个时代的影子。那些早已沉默的有线广播能告诉今天的人们一些什么呢?除了这篇文章里的内容,我还能告诉今天的人们一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