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 盆

文摘   社会   2024-10-28 08:00   北京  

火  盆

      常常有这样的时候,一些湮没在岁月深处的记忆会在不经意间因某个人或某件事而打开闸门汩汩流出。火盆这种如今已很难见到的取暖工具被从记忆深处打捞出来就是因为一个偶然的机缘。
     几天前,因公到江西萍乡市调研。地处江南的萍乡和江南众多地区一样,因为“太阳流浪”的原因,被浸泡在阴雨天气中已两月有余,气温低而潮湿。在从北京出发前,我专门查看了当地的气温,居然比北京还低几度。为了应付江南潮湿阴冷的天气,我除了带上足够的冬装外,甚至还预备了手套。好在我们下榻的宾馆以及开会的场所都有空调设施,在室外逗留的时间并不长,在公务活动期间并没有明显感受到“湿冷刺骨”的滋味。
      公务活动结束后,萍乡的朋友热情挽留第一次到访萍乡的我多呆两天。盛情难却,在公务活动结束后,我又多呆了两天。
      朋友为了表达自己真挚的情谊,特地将晚餐安排在郊区的亲戚家中。或许是老天要考验我的耐受力,在我们出发前,天空中又开始下雨,还刮起了风,气温明显下降。我一走出宾馆的大门,就被迎面吹来的凉风从头到脚“洗礼”了一次,一阵凉意从外到内包围上来。
      朋友的亲戚家离城并不远,属于城乡结合部。从居住条件上可以判断,这里的居民收入水平比较高,几乎每家都是两三层的自建楼房。朋友的亲戚是村里的支书,兄弟几人共同兴建了一栋五层的楼房。房子前面还有一片种有多种树木的林地。我们到达时,主人一家正在屋里屋外忙碌,看见我们进来热情地招呼我们在客厅坐下。
      可能是当地的习惯,尽管天气阴冷,但家里的大门和里屋的门都敞着,屋内的温度和屋外的温度几乎差不多。我在客厅里刚坐下就立即感觉到了寒意。或许朋友察觉到了我局促的样子,立即站起身来对我说:“离吃饭的时间还早,我们去烤火吧”。“烤火?”我有些疑惑地看了一下朋友。他此时已经站起身并招呼在客厅中坐着聊天的另外两位客人一起去。我跟着朋友走进后院,又进入一栋老屋中。一进屋门,温暖的感觉立即扑面而来。屋内的灯光并不明亮,昏黄的灯光下已经坐着几个客人,朋友一一介绍并将我让在竹椅上。我坐下后才开始仔细打量这个房间。这个房间实际上是一个柴房,靠墙堆满了切割整齐的杂木。而我们大家围坐的中央是一只烧木柴的火盆。只是这只火盆经过了改造,燃烧释放的烟尘通过一个管道排到屋外,因此,屋里并没有烟尘弥散的味道。我注意到在火炉的上方悬挂着许多腊肉以及鸡、鸭等腊制品,主人告诉我,本来这些腊制品是要挂到屋外的,由于长达两个月的阴雨天气,为了防止还没有腊制好的肉变质只好将它们移到屋内,悬挂在火炉上方熏烤。
      身体逐渐暖和起来,话也多了起来。我问进门送茶水的主人,在过去没有空调的年代,这里的人们如何度过像今天这样阴冷的天气。主人没有立即回答我,而是将我引进另一间房间,指着墙边的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说,就是它。我凑近仔细一瞧,立即恍然大悟:火盆。
      这是一个年代有些久远的火盆,由生铁铸造,上面还有个铁架,应该是烘烤衣物之用。这种火盆,对于今天的人们来说近乎古董,但就是这个“古董”却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
      1970年代初,我尚是孩童,我们全家搬到淮河左岸沿淮平原上的一个小镇居住。那个年代的沿淮乡村和全国其它地区一样,尚处于贫穷落后的状态。而且在我的印象中,当时沿淮地区的冬天比现在要寒冷。每年一进入深秋,树叶就开始凋零,进入冬季后,几乎所有的树冠就变得光秃秃的。只是现在沿淮地区的冬天并不十分寒冷,下雪的天气也明显减少,河里结厚冰的现象也非常少见,更不用说在冰上行走和溜冰了。
      我们居住的小镇是沿淮平原上典型的农村集镇。镇上人口主要以农业人口为主,也有少数手工业者,真正的“公家人”很少。我的父母到小镇后是小镇仅有的几位“吃商品粮”的“公家人”。实际上,我父母当时的工资很低,两人的工资加在一起只有七、八十元钱,只够维持一家的基本生活。而普通居民家庭的生活更艰苦。
      那个时候的沿淮平原,不仅冬季非常寒冷,而且还是那种侵入肌体的“湿冷”。一到深冬季节,河塘里就会冻上厚厚的冰,胆大和顽皮的孩子不仅敢在冰上行走,还敢踏着“咔嚓咔嚓”作响的冰裂声在冰面上跑。据当地老乡说,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时候,天气寒冷的时候,拖拉机都可以从冰上开过去。
       印象中,我在那个时候经历的冬季最冷的温度大约是零下十几度。由于我们居住的房屋保暖性较差,也没有取暖设施,经常出现放在屋内的水缸里的水结冰的现象,也出现过前一天晚上洗脸盆中未及时倒掉的水结冰的时候。
       由于天气寒冷而且湿度较大,当地的大人小孩几乎都会在冬季出现冻疮。我的脸、耳朵、手以及脚后跟也曾经患过冻疮。父母发现后,开始在冬夜里生煤炉,由于受到煤炭定量供应的限制,也害怕在夜晚睡觉时出现煤气中毒,用了一段时间后就不再使用煤炉取暖。
       当地居民在冬季几乎没有任何取暖设施。主要原因还是由于贫穷,其次是平原上可用于取暖的材料来源太少。麦秸秆和其它一些农作物的枝叶主要用于牲畜食用,一些树枝以及玉米的秸秆主要用于做饭的柴火。除此之外,只有麦糠和玉米芯(去除玉米粒后的玉米棒)可供冬季取暖,而使用这些材料取暖在当时的沿淮乡村已显得奢侈,一般只有家中有体弱多病的老人以及幼儿时才会使用。而我知晓这一切是因为奶奶的缘故。
       奶奶不大喜欢住在城里,从1960年代初开始就大部分时间居住在农村并拒绝其他子女的照顾。在我上小学之后,寒暑假期间我都会到奶奶家去,特别是冬季,在我体验过奶奶的火盆之后,我更愿意在冬季寒冷的日子里和奶奶一起度过。
      父母后来告诉我,奶奶在察觉到我们这些孙辈遭受冻伤困扰后,每年一进入秋季就开始预备过冬的材料,尽管只是麦糠和玉米芯,但由于几乎每家农户都视之为过冬的宝贝,所以准备起来也需要时间和周折。
       奶奶还专门请城里的师傅制作了一个铁制的火盆(一般人家使用的是泥火盆),在火盆上还焊制了一个铁架子。每年进入冬季后,特别是在最寒冷的日子里,奶奶都会亲自把火盆点燃,让我们在火盆旁边烤火边做作业,没有作业的时候就和我们一起在火盆边烤火,给我们讲战争年代的故事。有时候,奶奶还会在我们晚上睡觉前,在火盆中放上一个盛满水的陶罐,快睡觉的时候,奶奶就用温热的水给我们洗脸、手和脚。早晨醒来的时候,奶奶早已经在火盆上把棉衣棉裤烤热,让我们起床时就能穿上暖乎乎的衣裤,着实让我忘掉了冬天的寒冷。有时候奶奶还会把红薯埋在火盆中的灰烬里,不大一会儿,红薯的香味就会飘散开来,在温暖的气氛中,不仅可以吃到香喷喷的烤红薯,心也觉得更加温暖。

      我已经记不清奶奶的火盆是从哪一年开始点燃的,也忘了奶奶的火盆从什么时候开始弃用的。我记得,在奶奶快一百岁的时候,我去看望她时,叔叔告诉我,她仍然会在冬天到来时,叮嘱身边的亲人把火盆准备好,尽管房间里早已经安装了空调。或许,奶奶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找回和儿孙们相处的难忘过往吧!
      我不知道奶奶当年给我取暖用的火盆如今还在不在老宅里,或许早已不知道丢到什么地方去了。那个普通的火盆承载了几代人的记忆,也承载着亲人的关爱和温暖。如果火盆有记忆,它也应该有许多的故事要说吧!
       望着发出红彤彤火光的火盆,听着木柴燃烧发出的“噼噼啪啪”的声响,我似乎看见了奶奶家的火盆在冬天里又被点燃了。那袅袅升起的淡淡的青烟中有我多少温暖的记忆和怀念呀!那红红的火光温暖了我的童年,也温暖了我的少年!
       这些看似拙朴的火盆正在成为过去,也成为几代人的记忆。但是,不是所有的过往都该被磨灭和忘记,就如同炊烟,就如同火盆,就如同亲情和友情,就如同那无尽的乡愁。



作家肖江的园地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中国诗歌学会理事,知名学者。从中学时代开始写作,一直笔耕不辍,作品散见报刊杂志及网络媒体,先后出版诗集《我心依旧》、《青春的和弦》、《与春天同行》和散文集《倾听花开的声音》等,曾获得冰心散文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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