钮宇大书诗论三艺互赏(下)
诵读 莺 子
编辑 林 枫
(六)矫健,钮书的美学呈现(续)
孔子说过,“不读诗无以言”。通常认为,不读书无以书,是说读书不多,书法的境界也不会高。是否还可以说,不是诗人不会成为大书家呢?有人可能会说,王羲之、颜真卿、欧阳询、赵孟頫都未必是诗人。别的不说,单看一篇《兰亭序》,王羲之的写诗水平当不会比“二谢”差到哪里去,与嵇康和阮籍也应该在同一水平上。“宋四家”至少有“苏黄”二人是大诗人。说到近代,傅山、王铎也是诗人。现代人当中,齐白石、林散之和启功都是书诗齐名的大家。齐白石说,他是诗第一,书法第二,画第三。林散之也说,他是诗歌第一,画第二,书法第三。
诗是什么?诗是情感的凝练和升化,是借助于有节奏感和音乐美的高度凝练的语言,创造出“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审美意境和形象,表达诗人情致的文学体裁。我的《从师心语》一书中有一篇《诗者顾随先生》 。顾随先生是周汝昌和叶嘉莹的老师。他讲诗词比大诗人闻一多和散文家也是诗人的朱自清还要好许多。从《诗经》到唐诗宋词,他都讲绝了。这有叶嘉莹整理出版的听讲笔记为证。讲小说我最佩服鲁迅先生,讲诗词我最最佩服顾随先生。胡适选诗讲诗的书我也看过,差得较远。钱钟书先生的《宋诗选》是大家巨眼,真知卓见迭出。就近年所见,毕飞宇讲的《阿Q正传》好极了。他有《小说课》一书出版,整体而言,他暂时还不能和上述各位大学者并肩而立。他与顾随先生比,高度、深度和艺术性、原创性上都有差距。
顾随先生说:“一个伟大的艺术家必是一个大诗人、大文人。而一个大诗人、大文人也必是一个大艺术家。”他又说:对老杜的诗要从生之力,生之色彩,生之韵调全面感受。别人写出来的声音是纤细的,老杜的声音是宏大的。
能听到静物的声音,看到动物的灵魂,从无色处和空灵中看出色彩来,是诗人必有的功能功夫。钮老师是诗人,而且不是普通诗人。他就具有这样的感官和情调。读懂钮老师的书法,不仅要从他的架构美、立体美、力度美和节奏去欣赏,从他的谋篇布局,他的行云布雨,他的字里行间,去体察其匠心独运,还要用诗心诗眼从他的横竖点画的运行中看到生命,摸到灵魂,听到声音,品出韵调。他有这样的追求,这样的探索,也有这样的行状,这样的呈现。
举例来说吧:我从《钮宇大墨迹精品》的第一副作品《何要浮名》,感受到的是伟人的器格和韵调;看上去有雄才大略的气质和俊逸潇洒的气派。
第二幅作品《旧作·醉中感兴》,没有看到丝毫有醉汉的东倒西歪和茫然无措,而是一派大山古岩的苍茫挺拔的韵调。也许这与作者曾长期受到黄崖洞、茶壶山的笼罩和浸润有关。
第三幅和第四幅作品(2001年珠海书法个展前作和《钮宇大论书绝句》两首)整张通观,令我想到黄土高原的博大空旷的韵调。同时想到十年前从运城到延安参观学习,走不出尽头的成百万亩的苹果林和我永远神往的延安窑洞传出的伟人毛泽东的笑声。
钮宇大老师自己是怎么说的呢?他有书论也即他的“书法真经”十篇。这十篇“书法真经”篇篇好,篇篇是金言妙文,篇篇有经典意义。我截取几段如下:
截取其一:在此我还有几句实话,即临帖在细审,摩笔在神悟。“细审”乃细察细审字的间架结构,以及笔的起承转合变化规律,力求把握好字的概貌; “神悟"即用心悟省每一点画形迹、笔力强弱及来龙去脉,以求得对笔墨的准确把握。因为书法虽是抽象艺术,但从局部到总体皆莫不在以笔墨创意造型。是以书写者手中的笔,就如同长出心灵的手,它之每一动转,每一提按,皆莫不在以神秘的无形访求纸面的有形,而此“有形”既是来之于心,更其复得于手,成败得失,只在瞬间。
或曰: 道精在悟,艺精在熟,手脑并臻,心花自艳。
并有诗云:
意往神交或远眸,
百家之法我相糅。
古今书道经参透,
凡圣原来本无沟。
笔花腾转墨花飞,
乘意心辕掣不归。
天马行空凭两翼,
临池最贵敞心扉!
截取其二:中国书法的颓势,谁能以扭转呢?但我却必须续说书法的力与美。此形态表现在动也表现在静。动态美如龙飞凤舞,如天马行空,如生龙活虎;静态美如稳若泰山,静若处子,十拿把稳。然而无论动与静,均同属于力的表现,都以力量为内因,乃力量使然。所以,无论美之艺术或艺术之美,都应以力量为支撑,也都与力量相关联。是以力与美正如天与地,男与女,刚与柔,既不能分开,也分不开。这是否也可视之为一条艺术规律或定律呢?
也有诗云:
底功深学出端楷,
更把苏黄率意翻。
跃虎腾龙随意往,
真雄大美自神传。
注:书不自正入,不得规矩;不能变出,不见面貌。苏黄二人,堪为典范。
忽如怪石奔沧海,
更似寒藤挂古松。
烈烈啸嘶驰塞外,
群鸦飞过乱山东。
书家柏扶疏先生,评拙书《沁园(源)春》,有此笔墨。
犯险出奇笔意乖,
诡行飞异赖神差。
壮士拔山凭骨力,
遍惊虎豹与狼豺。
注:以长峰作字,须得放胆,胆大笔乖,神韵自现。
截取其三:中国文学界被公认的三巨头鲁(迅)、郭(沫若)、茅(盾),都是“爬格子”越界由文坛爬上书坛的。我购有鲁迅先生的手稿影印本,比较熟悉先生的字:楷行带草,好认,完全适合报刊编辑的认字能力。只可惜,字体较大的书法没有,我们所熟知的“文艺报”三个字,是由先生写的小楷放大的,但极美。我见过鲁迅先生送给瞿秋白的手书对联:“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不但平仄谐和、对仗工整,更有“同怀视之”四字之精辟。瞿秋白当时是中共的核心要员,鲁迅纵然不确知也略知,而他不视共产党为“洪水猛兽”而是一母所生之“同怀”,该是多么崇高的境界!最美的还有鲁公的字,行书中偶或糁入一两笔隶篆,既足古雅,又不激不厉,妙若天成,书写中显露无疑。郭之外还有茅盾,我见过茅盾给我的大学老师方绪源写的亲笔信,此外,就是月月见面的茅盾先生题签的《作家通讯》,还有安徽省大型文学双月刊“清明”的刊名。茅盾先生的字是典型的欧阳询行草体,酷像,可以乱真。可见其学字用功之深。
有诗如下:
文章书笔道相亲,
一脉相同贯古今。
笔墨精熟能出巧,
五车学富是书根。
古今书法大家,莫不是学养丰厚的学者、诗人。王羲之能发笔而成《兰亭序》千古名篇,也才能写出一篇铁划银钩的序;苏轼没有《念奴娇》千古绝唱,也不会有高标四大家之首的书艺。当代,从沈尹默、郭沫若、鲁迅到启功,莫不文名与书名相埒。因此,做书家首当广蓄博览璩,丰厚学养;舍本逐末,如沙见塔,终不长久!
积学厚时识伪真,
清奇全不步前尘。
雕龙更做擒龙手,
不见刀雕斧凿痕。
大家作字恣情往,
架构浑然体势苍。
倚正顿行随意变,
山环水绕自成章。
截取其四:一切艺术是相通的。比如书法就像极了舞蹈一一笔之舞之墨之蹈之也。不同只在,舞蹈有音乐伴奏,眉眼肢体皆随音律之变化而变化;书法却只是暗合着笔墨的运行时有律动。而落笔有轻重,行笔有徐疾,书体更分真草隶篆,那么在书写中也就有的需轻揉慢捻,有的要凌厉疾书,慢处若中医行针,快时如蜻蜓点水,于是笔墨之奇幻之险厄之亢奋,也便于倏忽间而迅变,而腕底之功不啻也尽在其中。
余写王羲之,如论特色,或可曰多了点节奏与韵律,亦即于笔驰墨润间,忽而便现出丝丝有节奏的提按起伏,以至音律般的笔墨律动。此节奏,非乐曲般的铿锵激越,非歌曲般的抑扬婉转,仅于表现一字一篇之体势、转折、施黑、留白中,展示一种气度、气魄、气势、气韵,流淌出隐隐之抑、扬、顿、挫。其间,墨断神连者有之,气郁墨结者亦有之,作书之妙道尽在此一行一篇中。有时亦故意断笔,或存心密实,从而造成不规整的“留白”、“堆黑”,此皆为避让整个画面之单一、呆板,愈现出节奏与韵律,自是又不失为一大节奏大韵律。
有诗如下:
珠玑串就王羲之,
书海泛舟有舵师。
仅只一篇《圣教序》,
教人代代害相思。
世传,僧怀仁集王羲之《圣教序》,二十年始成。仅此一例,可知王羲之对后世影响之深。
唐摹未读莫谈书,
《丧乱》《通天》法可依。
劲健雄奇心会处,
挑灯掩卷目痴痴。
截取其五:南朝书家王僧虔谈及书法欣赏时曾说:“书之妙道,神采为上,形质次之,兼之者可绍于古人。”我以为,此语或可当作书法欣赏之纲鉴。但纲归纲,目却依然不可少,细忖之,鉴赏品识书法,至少应从结构,法度,秀彧,墨色四方面加以辨析。神采则隐现并导引于诸细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