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秋白的并世情(三)
作者 陈漱渝
诵读 娅 男
编辑 林 枫
除共同创作杂文外,鲁迅跟秋白还合作出版了三种书籍。
一,《萧伯纳在上海》。此书1933年3月由上海野草书屋出版。当年英国著名作家萧伯纳乘船周游世界,于2月中旬抵达上海,受到了宋庆龄等人及新闻界、文学界的欢迎。鲁迅很爱读萧伯纳的作品,原因是萧能用讽刺的利刃撕掉绅士们的假面。但当时上海一些有不同政治背景的报纸却制造一些谣言,对于热心支持反法西斯斗争和世界和平运动的萧伯纳进行攻击。这就使萧伯纳成了一面平面镜,从中映照出文人、政客、军阀、流氓、叭儿狗的各式各样的相貌。于是,同年2月17日晚上,刚跟萧伯纳会见过的鲁迅跟秋白交谈,决定将当时报纸上持不同立场的文章和报道汇集起来,编成一书,使原来在凹凸镜中显得平正嘴脸的人露出他们的歪脸来。紧接着许广平搜集相关材料,鲁迅,秋白圈定,再由许广平与杨之华剪贴,鲁迅、秋白编排,鲁迅、许广平校对,在一个月内出版了这本书籍,像这种两家人合编、三十天出版的书,在中国现代出版史上恐怕绝无仅有。
《萧伯纳在上海》
二,《解放了的堂·吉诃德》。这是苏联卢那察尔斯基的十幕剧。1930年6月鲁迅曾据德译文译迄该剧第一场,刊登于1931年11月20日出版的《北斗》杂志第1卷第3期。后来鲁迅收到曹靖华寄来的俄文原著,发现德译本删节过多,旋请秋白据俄文版将全剧译出。鲁迅又添译了《作家传略》,加写了《后记》,配制了十三幅木刻插图,完成了这部“极可信任”的译本。鲁迅认为,《铁流》是无产阶级作品中的“纪念碑的长篇大作”(《〈一天的工作〉后记》),“于我有兴趣,并且有益。”(《且介亭杂文·答国际文学社问》)遗憾的是,鲁迅自资付印时,托人买纸,被人从众盘剥,纸墨恶劣,初版印成时令鲁迅叹惋。
瞿秋白的《鲁迅杂感选集》
三,在鲁迅跟秋白合作编成的书籍中,最为重要而且影响最大的无疑是《鲁迅杂感选集》。1933年4月13日,鲁迅在致李小峰信中说:“《杂感选集》已寄来,约有十四五万字,序文一万三四千字,以每页十三行,每行三十六字版印之,已是很厚的一本,此书一出,单行本必当受若干影响也。编者似颇用心,故我拟送他三百元。”1936年5月15日,鲁迅致曹靖华信又写道:“我的选集,实系出于它兄(按:维它,是瞿秋白的笔名之一),序也是他作,因为那时他寓沪缺钱用,弄出来卖几个钱的。”
当然,鲁迅跟秋白在创作跟出版方面的合作无疑具有重要的文化意义和政治意义,不过在经济上支持困境中的秋白夫妇的确是鲁迅的初衷。比如杨之华创作小说《豆腐阿姐》和翻译绥拉菲摩维支的小说《一天的工作》和《岔道夫》,鲁迅都进行了指导并动笔修改。秋白的译作之一《不平常的故事》,鲁迅也坚持让合众出版社出版,其目的都是为了解决秋白夫妇的生活问题。由于党处于地下状态,经费十分困难,象秋白这样的高级干部每月仅有十五元津贴,低于当时上海一个普通工人的工资。所以,为秋白夫妇争取一些稿酬和版税,对于疾病缠身的秋白不无小补,即使影响自己作品的销路,鲁迅也无怨尤。
瞿秋白与杨之华
在瞿、鲁交往史上,有两封重要的通信:第一封广为人知,第二封鲜有人提及。
第一封信即收入鲁迅《二心集》的《关于翻译的通信(并J.K来信)》。中国传统的翻译理论,如果从佛经译论(公元148年)算起,至今已有1800多年,历史不可谓不悠久,曾出现玄奘与严复这种的翻译家,对于今天的翻译界仍有借鉴意义。但由于受语言学水平的制约,至今仍未建立起具有中国特色的翻译学理论。因此,但瞿鲁之间九十余年前的这次通信,的确在中国翻译界引起了广泛关注。1931年9月30日,鲁迅翻译的长篇小说《毁灭》由上海大江书铺出版。原作者是苏联法捷耶夫。小说以苏联国内战争为题材,描写了一支由矿工、农民和知识分子组成的游击队跟支持沙皇的白军和日本干涉军战斗的故事,成功塑造了共产党人莱奋生和一百五十名游击队员的形象。毛泽东曾经谈到,“法捷耶夫的《毁灭》,只写了一只很小的游击队,它并没有想去投合旧世界读者的口味,但是却产生了全世界的影响,至少在中国,像大家所知道的,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
鲁迅译著文稿《毁灭》
鲁迅是根据藏原惟人的日译本重译的,同时参照了德译本和英译本,以“信,达,雅”为追求目标,态度十分严谨。秋白于同年12月5日给鲁迅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件,其中最感人的句子是:“我们是这样亲密的人,没有见面的时候就这样亲密的人。这种感觉,使我对于你说话的时候,和对自己说话一样,和自己商量一样。”“看着这本《毁灭》,简直非常的激动:我爱它,像爱自己的儿女一样。”
秋白首先肯定了《毁灭》中译本首次出版的意义,指出该书出版“当然是中国文艺生活里面的极可纪念的事迹”,“每一个革命的文学上的战士,每一个革命的读者,应当庆祝这一胜利”。对于鲁迅的译文,秋白认为从总体上看,“的确是非常忠实的,‘绝不欺骗读者’这一句话,决不是广告!”秋白批评严复的译文以“雅”为上,因而失去了“信”和“达”。又批评赵景深要求“宁错而务顺,毋拗而仅信”,也是在“蒙蔽读者”,并借此夸大普罗文学理论翻译的弱点。对于译文的“信”,秋白的看法是:“翻译应当把原文的本意,完全正确的介绍给中国读者,使中国读者所得到的概念等于英俄日德法……读者从原文得到的概念。”
鲁迅和瞿秋白
秋白在信中也坦陈了鲁迅译文的缺点,主要是还没有做到“绝对的白话”。“所谓绝对的白话,就是朗读起来可以听得懂的”。秋白还指出了鲁迅鲁迅译文的几处败笔。比如,“甚至于比自己还要亲近”,鲁迅译为“较之自己较之别人,还要亲近的人们”——既漏掉了“甚至于”这个字眼,又失去了俄文原文的神韵。此外,《毁灭》原著当中的“人”字在语法上是单数,不是复数;用文学术语可以译为“典型”,而鲁迅却译成了“人类”,这就有可能导致读者对小说的主题产生误解。
同年12月28日,鲁迅对秋白的来信进行了认真的回复,承认秋白指出的以上两点是自己的误译,必须向读者声明并在再版时改正。鲁迅认为,翻译的目的,“不但在输入新的内容,也在输入新的表现法”,因为中国的语法原本并不精密。所以,不但要引进外来的词汇,如“罢工”,而且要引进欧化的语法,以改变中国人的思维方式,使思路变得更为精密。鲁迅还表示,希望今后能有更多的翻译家合力参与,在未来的两三年内能译出更多的新兴文艺理论及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