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陈漱渝
诵读 一 萍
编辑 林 枫
从1978年至今,44年当中,我连写带编的书已有一百多本了。这只是如实陈述,丝毫也没有炫耀的意思。记得1958年12月20日,郭沫若在《人民日报》发表了一篇《读了“孩子的诗”》,其中有两句是:“老郭不算老,诗多好的少。”
郭老当年66岁,比如今的我小16岁。郭老是中国现代新诗的奠基人,据有关专家粗略估计,他一生写的诗应该有五、六千首。他这样调侃自己,表现的是一种谦虚和自信;而我说自己出的书“虽多好的少”,却是因为我有自知之明。不过人的能力有大小,学识有高低,我尽力做了,也就没有完全虚掷光阴。民间有一句鄙薄文人的话,叫“天下文章一大抄”。我想,完全剽窃他人的著作,是一种学术不端的恶行,属品质问题,予以揭露和谴责是应该的。但任何人著书立说,都离不开汲取前行的研究成果,如同想跨越前人,就只能踏在前人的肩上。查百度,男子100米短跑世界纪录是9秒58,这世界上能跑出10秒成绩的运动员应该不少,但如想提高到9秒,那就成为了奇迹的创造者,虽然差距只有一秒之遥。写文章亦然。我们虽然鼓励在学术领域创新,但我一直认为,一篇文章能有三分新意,就应该得到鼓励,而不能被视为学术垃圾。我是南方人,老了仍乡音未改;当过十四年中学教师,至今不会拼音,我仍手握圆珠笔,一笔一画地写字,从未用过电脑。所以,我常常想,像我这样笨拙的人,即使是一个誊抄工,字字抄袭,句句剽窃,要抄出几百上千万字,那也得磨秃无数笔芯,付出几度春秋吧!这就是我说“写书不易”的意思。
“出书更难”,这更是我们的亲身体验。我在香港和台湾出版过八本书,但胎死腹中的更多。我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去台湾从事学术交流的,当时台湾刚处于“后蒋经国时代”,尚有亚洲“四条小龙”之一的提法,经济状况比民进党执政之后要好很多。但当时就有一句话:“你若想害谁,就劝他去当出版商。”玩笑中含有“出书有风险,投资需谨慎”之意。印象中台北有家名为马可波罗的店铺,老板靠卖书籍起家,为了鼓励买书的顾客,常买一本书上附赠一个面包,那面包是德式的,非常可口。不久书籍滞销了,老板只得改变了营销策略,索性将店铺改为卖面包,顾客凡买面包者均以书籍相赠。撰写此文时,我专门发微信询问了台湾友人。回答是,这家“马可波罗”如今已成了专卖德国面包的连锁店,可见物质食粮常常比精神食粮更为人们所需求。
在台湾的出版社的当中,最早跟我有关系的是李敖出版社。这个社还挂了另两块招牌,一个叫“天元”,一个叫“孩子王”,分别出版营销不同类型的读物。社长是一位中年人叫苏荣泉,善经营,他还发行了一些闽南语的录音磁带。该社给了我两千美金的预付款,想出我撰写的《宋庆龄传》的台湾版。两千美金的定金,当年相当于两万元人民币,不是一笔小的数目。但由于债务纠纷,苏荣泉到泰国旅游时竟遭人暗杀,这部《宋庆龄传》当然也就胎死腹中。不久,台湾前卫出版社准备出版一套涉及台湾地方史的古籍,要我推荐一些深谙古汉语的学者,将古文翻译为白话,也付了一笔预付款。但自李登辉上台之后,台湾出现了“去中国化”的逆流,亦即“文化台独”。这批书的出版也化为了泡影。台湾还有一家叫“黎明”的出版社,背景不简单,曾印过我一本书。那位责编是我朋友的学生,说这本书卖得很惨,版税拿不出手。他含着歉意请我吃喝了一番,合同上的应得之款也就一笔两清,我连样书也没拿到一本,所以至今连书名也忘得一干二净。
还有两件奇葩的事,忍不住也想讲讲。一件是我认识一位台湾的青年作家,叫蓝玉湖。他1968年出生,当时还担任了一家出版社的总编辑。他的作品多以反对同性恋为题材,代表作是小说集《蔷薇刑》和《狂徒袖》。他当时想出一本介绍中国大陆著名演员和导演的书,我就让在中央戏剧学院戏文系就读的儿子写了一本书。他认为不错,立即付了五百美元订金。不料蓝玉湖自己出书要做广告,得到一位叫李胜明的商人资助。蓝玉湖中学时代就当过模特,眉清目秀,李胜明情海迷航,跟蓝玉湖在台北林森北路租了一室同居,搞同性恋。蓝玉湖想摆脱这种关系,李胜明便用军刀将蓝玉湖杀害,而后留下遗书企图割腕自尽。但李胜明的行为被房东何国雄发现报警,李胜明被拘受审,当年蓝玉湖仅23岁。台北有人给我寄来报道此案的1991年11月5日《联合报》,消息题为《玻璃圈内又系冤魂》,让我大吃一惊。因为此前蓝玉湖曾来信,说他向往祖国的锦绣河山,一定要来一次北京,然后再去美国求学深造。不料他英年早逝,我儿子那本书无疾而终,那底稿也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