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菲女士的日记》人物原型考(二)——纪念丁玲诞辰一百二十周年

文摘   2024-12-29 21:02   山西  

《莎菲女士的日记》人物原型考()

——纪念丁玲诞辰一百二十周年


作者  陈漱渝

诵读  嫣   滋

编辑  林   枫


杨没累的著作,刘延玲整理的《刘没累集》

杨没累是谁?1898年,杨没累生于湖南长沙,1928年死于杭州,葬在西湖烟霞洞刘师复的墓旁,终年三十一岁,死因是血虚、肺病外加瘟疹。这位女性1921年由长沙周南女学转入岳云中学时,曾跟丁玲同学。其生平成就,首在研究中国乐律学史,著有《乐律漫谈》。这种关于中国古代音乐中律、调、谱、器四者关系的学问十分深奥。杨没累试图通过中国音乐和西洋音乐的融合,以正义感人之声对国民进行乐教,抵制使人不快的逆气奸声和乱世之乐。她创作了三个剧本,在中国早期话剧史上留下了历史痕迹,其中《孤山梅雨》艺术造诣尤高。她有两篇小说问世,其中《青青女郎》类似自传。又曾译易卜生的剧作《海达·嘉布乐》,未能出版。杨没累还是一位优秀的诗词作者,试以她的情诗《荷心》为例:

荷花清芬,

露自晶莹,

素心还比月华明。

轻得飘零,

耐得清冷,

青梅凝就腊梅心。

风又薰薰。

水也萦萦。

吹来情留更殷勤。

荷也温存,露也销魂,

愿生生世世一往情深。


这首诗以荷、露、梅、月、风、水等美好事物,反衬现实社会的污浊,神往于通过欣赏自然之美实现她的纯爱理想。在诗剧《孤山梅雨》中,她又通过北宋隐逸诗人林和靖隐居西湖,结庐孤山,以梅为,以鹤为,并在梦中与梅蕊相爱的浪漫故事,表达了她的爱情理想。


民国18年出版的《没累文存》目录

然而杨没累又不是一位超然世外、耽于幻想的享乐主义者,而是一位追求妇女解放的进步青年。她痛恨有虎嗜狼吞野心的帝国主义,损人利己、剥削劳工的资本主义,以及某些口蜜腹剑的侵华传教士,曾以M·R为化名在《少年中国》杂志发表妇女运动的文章,撰写过激情澎湃的《妇女革命宣言》《为五卅事告同胞书》。这些都表现出她思想和性格的复杂性。一个荃蕙早摧的年仅三十一岁的女性能做出以上贡献,说明她的确是一位不甘于平庸的有志青年。

事实证明,《莎菲女士的日记》中任何一个人物也都不能跟杨没累画上等号。唯一的直接证据,只有一月十一号日记中的一段话:毓芳已搬来,云霖却又搬走了,宇宙间竟会生出这样一对人来:为怕生小孩,便不肯住在一起,我猜想他们是连自己也不敢断定,当两人抱在一床时是不会另外又干出些别的事来,所以只好预先防范,不给那肉体接触的机会……我忍不住嘲笑他了,这禁欲主义者……我不相信恋爱如此理智,如此的科学!他俩不生气我的嘲笑,他俩还骄傲着他们的纯洁,而笑我小孩气呢。我体会得出他们的心情,但我不能解释宇宙间所发生的许许多多奇怪的事。可以确凿无误地说,小说此处所描写的毓芳就是杨没累,而她的爱人云霖就是哲学家朱谦之。


青年朱谦之

朱谦之又是谁?一般人认为他是一位虚无主义哲学家。鲁迅曾撰写杂文《智识即罪恶》,讥讽他提出的智识即罪恶,脏物的观点,指出人无智识就会返回到猪羊般的动物状态。笔者认为,朱谦之是一位知识渊博而又观点多变的学者。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中,他跟胡适、梁漱溟、梁启超等都产生了不同的影响,在中国哲学史、中外关系史、东方哲学诸方面做出了独特的贡献。大革命时期,他曾在黄埔军校做过政治教员,倡导农工大联合。在日本留学时期,他还接触了马克思主义。他有一封致杨没累的长信,介绍了他的少年时代”“中学时代”“革命思想时代”“革命实行时代”“厌世悲观时代”“放浪时代”“忏悔时代,剖析了他从信仰泛神主义、虚无主义、无政府主义周易哲学的过程,可见他的思想一直处在一个不断求索的过程当中。


《荷心》书影

 

杨没累跟朱谦之恋爱过程中的特殊之处,就是双方协商实行一种异身同体的无性婚姻。杨没累在致朱谦之的信中提出,为了保持他们爱情的永恒,必须反对传统的性欲的婚媾我们当白天里(除了上课)必在一块,晚上睡眠的时候,必定要分室而寝的。所以你来了顶好跟我住同一个公寓,房子不妨相隔稍远一点。(《荷心》,新中国丛书社19245月初版,第42页)远在福州的朱谦之对在杭州的杨没累承诺:只要你我,我便心灵里老大的安慰,更何必作什么主张呢?人生几何,唯有为而牺牲自我的生活,是值得过的,所以你要怎样生活,我们便怎样生活。朱谦之接着补充说,他俩这种未来的新生活也就是天下真情人的理想生活,可以超过这个恶浊的社会和大宇大宙默默俱化。(同上书,第43页)


胡也频和丁玲

杨没累和朱谦之的上述观点和做法,对丁玲产生过影响。大约1924年,胡也频通过曹孟君的恋人左恭结识了丁玲。胡也频虽比丁玲大一岁,但要丁玲认他做一个新的弟弟1925年秋,丁玲跟胡也频在北京香山碧云寺附近的一处民房里开始同居,但实际上是一种无性同居。一直到19286月,由于冯雪峰的出现和沈从文对胡也频的怂恿,丁玲跟胡也频才真正成为想要白头到老的夫妻。追求真善美当然是一种崇高的道德理想,然而夫妻关系跟异性朋友、同志关系的根本区别,就在于除了共同追求的精神生活和社会生活之外,还有躯体生活,是灵魂与肉体的友好共处。因此,提倡无性的pure love(纯爱生活),排斥身体之爱(eros),是不现实的,也违反了人性的正当需求。其实,杨没累提倡的纯爱独身主义另有隐情,就是她身体虚弱,担心一旦怀孕,生育会有很大危险。她也担心朱谦之身体不好,履行不了生儿育女的义务。杨母在致朱谦之的一封信中坦诚地写道:你又讲独身,又讲恋爱,我实在不解你这些意思。你的事几方面都要你自己想明白。杨母肯定女婿学识广泛,性格和平宽大,只是身体太弱,特别是怔忡病(心跳过速,心烦失眠,头昏喘促),影响睡眠,应多加保养。杨母认为女儿体格也差,将来那些生育的事,恐怕你也经不起,血虚之人临产最难。总之,杨母对于女儿的婚事并不干涉,只是希望性情不定的年轻人趋吉避凶,各人斟酌。失恋不如无恋,所以要早些拿稳主意(同上书,第81页)

杨没累跟朱谦之婚后的生活幸福吗?这个问题,当然只有当事人才能准确回答。但这种身体洁净情之至”“爱之至并没有使他们成为宇宙间真正的情仙眷侣。据徐霞村回忆:一九二八年,丁玲和胡也频住在杭州西湖葛岭山上14号,杨没累和朱谦之住在山下14号,丁玲常去看他们两人。他俩还像初恋的人一样生活着,有时很亲热,有时吵嘴。杨没累时常向丁玲发牢骚,说他的理想没有实现,言外之意是不满意当时自己的生活。这时杨没累已身患重病,心情有些不正常。几个月之后,杨没累就死了。有一天,朱谦之很激动地对丁玲和胡也频说:没累这个人太怪了……我们这种关系是不近人情的,可是没累就是这样坚持,就是这样怪。丁玲感慨说:因为那个时代的女性对爱情太理想了,太讲究精神恋爱了。’‘她们幻想太多,不切实际。’”(《新文学史料》1984年第4期,第134页)


晚年的朱谦之


未无五润
未无五润者,五行皆润也。有朋友说你不可以润天润地润人润空润命吗?答曰随你如何,我行我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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