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地坛》 | 十五年,他一个人的祭祀之路

文摘   文学   2024-10-11 20:21   安徽  

《我在岛屿读书》里朋友们提到最多的名字

我有太多次去读“史铁生”的机会,在我十八岁骤然残疾的那年,在一年后我完全沉浸在文学世界时,在余华、莫言的访谈里频频提到那位爽朗的故人时。都有朋友发来消息,说:读一读史铁生吧,你会喜欢他的。因为,我看到他就会想到你。
但都没有。我第一次捧起他的书来读,是近两日里落雨的黄昏。家里的灯光调得很暗,只有一束光落在眼前的书案上。映着他的天人际会,此刻,也是我们的际会。
他写,走近地坛十五年了。十五年前的地坛,为一个失魂落魄的人把一切都准备好了。而此刻,距离我第一次被推荐看他,距离我倔强地不肯看他,也是过去了十五年。
十五年后的秋天,确切来说,就是前天(2023年9月21号)。行其庭先生和连山先生关于祭祀的论坛上,忽然由祭庄讲到祭天、祭地与祭祀的人。
行其庭先生提到他,说安定门外那个如今已被视为公园的地方,在几千年的岁月里,都充当着祭地祇神的意义。直到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有一个人每天推着轮椅进出,没有祭器,没有点香,没有祷文。但他看见蚂蚁摇晃触须、知了蜕去空壳,看见露珠轰然摔开万道金光。他也看见了人,无数的人,垂老的,年轻的,相爱的,无常的。看到了母亲,理解了母亲。在满园沉静的光芒中,他开始由衷感谢命运。这一切,都是因为在长达十五年的岁月里,他由命运的际遇,转到天人的际会。而当中的旋转门,是如祭般的诚意,不祭之祭,君子是与。


扶轮问路的铁生
史铁生1951年出生,1972年因病残疾,2010年离开人世。自他离开后,他一直活在朋友的思念与记忆里。余华不知道替他签了多少本的书,常有读者分不清文学“三巨头”——莫言、余华与史铁生。他们递过来的书,余华看一眼便晓得是故友的,划掉自己的名字,郑重地写上“铁生”。余华常说,如果书的签名是“史铁生”,很有可能是史铁生本人签的;如果只是“铁生”,那肯定是我签的。
他以这样的方式,继续在世间存在着。
而在他的生年,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正常人,因为形残而德全。每个人生来原本都是形全而德全的,但太多的人急在路上,漫天风沙,本性蒙尘,渐渐地,形体尤在,本性已经残缺掉了。形残知道自己形通过疼痛,通过镜子,也通过他人的照顾和提醒但本性残缺的人却未必晓得,也就更难去找寻与回溯
也不是每个形残的人,就必然德全了。残疾并不是一条捷径,自返与自见的路上,人人平等。慧敏史铁生,尚且十五年,在地坛里划出一道道轮椅的车痕。
初时他也质疑过,抱怨过,憎恨过,甚至想自我了断过。
但后来他全然想明白了:死,是一件不必求成的事,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剩下的,就是怎样活的问题。
君子大人气象是一生,小人蝇营狗苟也是一生。他说这不是一下子能想明白的,所以地坛他去了十五年。

一个人哪怕递交了“明志帖”:愿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依然需要师友护持,共同走过一段路。需要在大刀阔斧的切磋之后,有一段如琢如磨的精微功夫。
那十五年,地坛不止是他的祭祀,他的心斋,也是他的书院和师友。是他的寻常生活,和生活中的一次次自我打磨与叩问。
他写:在人口密集的城市里,有这样一个宁静的去处,像是上帝的苦心安排。我独自看遍园内每一株望秋先陨的花树和每一棵经冬不凋的松柏,从憎恨命运的残酷到接纳生命的无常,宣武艺园用晨露划过草尖的微光,用晚风穿越枝头的轻响,给予我无尽的安慰。
他对命运的感谢,真诚而干脆,其间没有一点儿客套。就像一个末世的王孙,在失去自己世袭的爵位多年之后,忽然获得了生命的自在和觉醒,发现人生是另有天爵在的。一个活在天乐里的人,断然不会惋惜丢掉了旧年王府里的歌舞升平。
在《庄子·德充符》里,孔子说到鲁国的一个残疾人,是:“丧其足,如遗土也。”生命的大宝如果不丢,只是丢了一副腿脚,就像少了一撮土那般无足轻重。我不晓得史铁生有没有读过这段,如果读到,一定引为知己。即使没读到,也没关系,他已经如此了。
有的人,纵使相逢不相识,也会是知己。


脩立书院四位导师,左起:连山先生、明静先生、闻中先生行其庭先生
所以,怎么说呢,我虽然迟了十五年才读到史铁生。但如果早一点读,我也读不懂。我还以为朋友们力荐铁生,是要为我寻一个路标,寻一个可以效仿的对象;我还以为师父让我持《德充符》,是要将我归类为形残的人,从此区别于其他弟子。
我在十五年后的秋天,因着有《庄子》打底,因着“祭庄”的缘起。才姗姗来迟地读到“史铁生”,其实不读也可以的,他笔下的每句话我都有共鸣,他的每段经历我几乎都体验过。
我比他幸运也不幸的是,我是个女性,所以从我发病之初,医生们考虑的治疗方案就总离不开“这会不会影响她以后的生育?”我听烦了这句话,所以23岁时,毅然决然地丢掉“性别与年纪”,跑去书院里治学。是一条逃避的路,却也是自我叩问的门。
书院就相当于我的地坛。祭庄,就相当于我的扶轮问路。


21年在无锡东林书院,与明静先生、政桂姐

这场祭祀,我祭了十二年。行其庭先生借着史铁生提醒到:有的人,纵使从未参加过祭庄大典,但有着自诚与自见,生命神明俱在,每一刻都是天人际会,是不祭之祭。
而连山先生的提醒,则更有针对性,他说:祭庄,是从他第一年的讲学开始。直到如今,随着他去祭祀的主体、担当事务的人,还是早期入门的三五弟子。这是件让人欣慰又担忧的事情,欣慰自不必说。担忧的是,一年年我们持续都在,各项事务越来越熟,也就越来越把它当个事情去做。而不能借由祭庄,去报本与返本……
这场讲学,是在我忙完了一天的事务后补听的。听完已是深夜,街上一片漆黑,走廊四下静悄,但我还是独自静坐了良久。我想到了史铁生十五年轮椅上的路,想到了这十二年来我去庄子祠的路……我又什么都没想,只是坐着,让思绪沉淀下来。
然后该眠去眠,当起则起。距离今年的祭庄还有一个月,庄子祠的路已在眼前。
祭庄是约定的日子,是每一年的霜降。
祭庄也是所有的日子。其实,每一刻都是祭庄
这第十二年,确如两位先生所说,有的人,不祭,如祭有的,祭,如不祭何往何来,何去何从,是一条走过许多遍依然初次踏上的路。


《我与地坛》的结尾


行卧白云间
“白雪清词出坐间”,此身行于浮土或是饮醉梦中,心始终在云端。愿与每一个切慕君子、淑女之德的你,同汇于此处的白云。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