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人陶介
2017年惊蛰日
此刻,在我的南窗外,新安江上水雾正含烟,桃花坝映照着青山如翠,学子鸣琴于松下。极目看去,枝头长咏的雀鸟,河边捉虾的孩童,行行止止的游人,一切有着各安天命的和谐。风过竹林,奕奕其声。想起诗里写的“风烟俱净,任意东西”,当真天山共色中,从流任飘荡。
而岸上,风烟退却,桃花将开。
惊蛰就要到来,我在子夜时听到雷声震震,发聩万物。而曾经的“愿活在侠儒并举之中国”,“演一出破茧成蝶的旧戏”已随春江远,此刻看向停泊的船,觉得这也算是一种弃舟登岸。
我在晨昏里独坐良久,不发一言。柳枝抽穗,桃树打苞,万物静默生长,山河大地无不是清辉,再也无需一丝额外的点缀。
住在新安江边上,子立早起弹琴,我于廊下散步。与人说:这里的清晨像是多年前,我误入桃源,初来书院的光景。后来呢?那人问。后来久坐不知香在室,除虫,耕种,躬身于细小,渐忘所在。
我生命的惊雷是moli,也只有moli。她乘坐邮轮,辗转航班,度过层层安检,在阳光晴好的春日来到我的身边,今已9载。这九年里,每个春日,我都有神奇的际遇,不一定是遇见某个人或经历某件事,虽然这也时常发生。最重要的是以立春为号角、雨水、惊蛰、春分、谷雨相次第。生命在春天里一次次被缓缓注入,灿然新生。
一次次地,是这惊雷将我从生活的有限性中振拔出来,知道生命无常、时光短促,继而虚室相坐,调素琴,阅金经,将生命安止于内在的从容。我终于接受了哪里都是桃花源,何处都是修行地的设定后。重新回到这里,回到春天,天上繁星朗耀,斗指东南;草虫喓喓丛中,报得春信。心房里流溢着盛大的喜悦,却也没有多余的话好说。
一众人心中的惊天动地,化作陌上清浅的三两行。读诗吧?有人说。读诗吧!诗里草长莺飞,皇唐在野,一句清浅,可能载着一个天地;一声春雷,南山来归。
殷其雷,在南山之阳。何斯违斯,莫敢或遑?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天地传来巨大的回响,听悉草木拔节,见诸嫩芽破冰,在静夜里远望南山,知有雷声隐隐。老君说: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你在早春看见的第一颗苞蕾,在江面惊到的第一尾游鱼,知春天将归。春天沿着这一缕熹光,霎时充盈着天地。
殷其雷,在南山之侧。何斯违斯,莫敢遑息?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人而无杂,则灵气充备。敏锐者矫捷,常能应于物而无有伤;敏感者自怜,则多观花照影黯然神耗。雷声迫近,你在彻夜的辗转后,见东方既白,知夜里的思量完全是私心作祟。雷声携来一轮新日,你的心头也略多了一丝光亮。
殷其雷,在南山之下。何斯违斯,莫或遑处?振振君子,归哉归哉!
你我的生命归止于南山,不在西安;春天里恍然见到桃源,亦不在世外。雷声振振催人醒,阴阳相撞而过,天地幻生出一道亮光,既而袭来雷鸣。又如何还会惶惶不安,周身的尘屑在惊雷中被抖落干净。何所忧,何所惧,此刻才知从前忧惧都太小。
春天带给我的最大的启迪来源于它的自足,无需东奔西顾,它自照拂到每一处。
“如果我会发光,就不再害怕黑暗;如果我是充盈的,就永远不会孤单。总有一天我能修炼成那种与美好同行的女子。不是虚张,不是夸浮,不是众人捧,是内心明澈的知晓。不骄矜不卑微,亦没有得失心。”
六年前的春天,随手记下的备忘,再次读到时,鸡汤背后见到一丝真宰。虽未能至,念兹在兹,行于途中。而春风,在头顶、在两岸,在欢畅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