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昏庸的国君身边，住着一位品性高洁的神仙。
战国末年，天下大乱，宋康王戴偃穷兵黩武、暴虐无道。他先是通过篡位，取代兄长成为宋国的国君。
即位之后，东面进攻齐国，南面侵犯楚国，西边征伐魏国。他好战喜功，轻用民死，外藩都说：“宋国如今又出了商纣王，不讨伐是不行了。”
当时宋国的城墙上有只小燕生出了类似凤凰的大鸟。戴偃召来太史占卜。太史畏惧权势，只好顺着国君的意思说“小鸟生出大鸟，宋国必能成为霸主”。这让戴偃大喜过望，于是更加肆无忌惮。他用皮袋子装着血，把它挂起来用箭射击，称做“射天”。他用沾了水的皮鞭抽打土地，砍掉诸神的牌位后放了一把火统统烧掉。
他说：“我用威力降服天下鬼神。”
终于有一天，齐国忍无可忍，联合楚国和魏国，共同伐宋。
因一人无道，四国百姓流离失所，奔命逃亡。
那些逃亡的人里面，也有一个叫琴高的人。
高是他的姓，没有人知道他的全名是什么。因为善弹琴，别人便用“琴高”称呼他。他曾经做过戴偃的门客，戴偃迷信武力，不喜文人。他做了种种背天弃人的事情，文人中凡有劝谏的，他就用箭将那人杀死。
他堵住了天下之口，但没有躲过天道轮回。他在逃亡的途中，被齐军一箭射死。在他生前死后，琴高都不怎么说话，只兀自弹琴。对着暴虐的戴偃他弹琴，对着路边的黄牛他照样弹琴。
戴偃死后，琴高便离开了宋国。几乎不说从前事，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后来到了冀州与涿郡一带，不给人或者牛弹琴了。而是传授彭涓之术。
彭是彭祖，涓是涓子，二者皆是修仙长寿之人。琴高还是一样的不爱说话，但是彭涓长命，实在是太吸引人了。很快他门下老少咸集，四方门生，济济一堂。有一天，他难得开口了。却是向众人告别外出。
弟子问他去做什么？
琴高说，“我要到涿水中去，捉一条龙子做自己的坐骑。”
“然后呢”？
“没有然后！”
“那龙子是什么？”
“龙子是赤色的鲤鱼，它跃过龙门就是龙。没跃过去，就是红鲤。仙人飞升而去，即是神仙；没有飞升上天，就是凡人。这段时间你们安心斋戒，日课不辍，在涿郡的水岸边结庵等我。”那是他说话最多的一次，说完这些，便纵身跳进了涿水。
弟子们依照他的吩咐，每日斋戒沐浴，潜心修持，只是岁月久了些，他们便将那座茅草庵翻成琴高的生祠。有一部分人心生退意，有一部分人还在坚持，有一部人将对琴高的希翼转化为自我内心的叩问，如磐石般的坚冰在日消月化。
后来，就是那么平平无奇的一天，河水哗地一声响，琴高应声出了水面。
弟子应声看去，只见一尾赤色的鲤鱼载着师父出了水面。水仙欲上鲤鱼去，一夜芙蓉红泪多。这水中的仙人，正是琴高。他略过了与众人寒暄，径直飞往岸边的生祠。鲜活的琴高与鲜活的红鲤，刹那间，取代了原先的石像。
这一幕，实在是太惊人。在民间的传说里，也像是一尾入池的鱼儿——荡开了层层的水花。先是涿郡的百姓，而后是冀州的人民，到最后，齐、魏、楚国的诸侯与庶民纷纷闻风赶来。
他们听说的版本是，宋康王的一位旧臣，乘鲤化为仙人。感受过宋王暴政的人们，怎么也不相信，在他的身边怎会有如此高洁之士。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像红鲤引起的涟漪。
一个月后，琴高再次乘坐赤色的鲤鱼，飞入了涿水。这次他没有再归来。
人们的信中留下了永远的疑问：淤泥里长出荷花，昏君身边有神仙。但神仙看着人间的纷纷扰扰，只是看着，并不搭腔。这是为何？
是帝王荒淫，神仙没奈何？
还是天下咎由自取，神仙也束手？
这怕是个永远的问题。仙人已去，人们留下这个问题，没法问仙，只能自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