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光华,旦复旦兮,它们交替轮转,照拂着大地上的生灵。自从女娲抟土造人,人类便成为大地上的主宰。后来娲神又化身成为高禖娘娘,主管人间的姻缘,从此男婚女嫁,组成一户户的人家。
那白云深处的人家里,有一家的男人叫做后羿,女人叫做嫦娥。他们平凡也相爱,男有耕,女有织,过着恬淡自足的生活。
直到,灾难降临。
灾难是突然降临的。太阳东升西落,周而复始,但有一天它升起后就不再落下。不只是不落下,而是接二连三,一连串的太阳跑了出来,一拖二,二带三……九连着十。天上一共出现了十个太阳。
十日并出,月亮消隐。
大地是无穷无尽的白天,天降流火,草木枯黄,海水干涸,野兽奔走,孩童啼哭。人们绝望地跪在龟裂的大地上,祈祷有好心的神明降临。但神明没有到来,到来的是一位凡人——嫦娥的丈夫后羿。
他双臂一张,力大无穷,传说他曾以一人之力射杀了六种猛兽。他每发必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他也曾击败作乱一方的黄河水怪,救出洛神宓妃,宓妃据说是女娲的女儿。但他还是他,是个凡人,也是凡人的丈夫;他狩猎归来,会给妻子带回农田里的花;他耕种在外,每一份收获都来自耕耘。
嫦娥每次见到阳光明媚,都会思念丈夫后羿;后羿每次感到月色朦胧,都会思念妻子嫦娥。男人外刚内柔,故像太阳;女人外柔内刚,故像月亮。日和月,本为一体。夫妻,也是一体。
嫦娥与后羿,就是千千万万对夫妻之一。是天之所造,地之所设。
但眼下,丈夫外出了。天空中只见明晃晃的十个太阳,月亮在他的浓荫里,毫无痕迹。
匡扶天下的是男人,女人被动留守。直到,听闻他的消息。
消息先是从空中传来的,随着九声巨响,九个太阳化作了连绵的火球,它们纷纷坠落,在半空中忽地炸开,转成一场急雨。天地暗淡,流水潺潺,剩下的一颗太阳躲到了乌云的后头。
嫦娥也躲到了乌云的后头,她在人们的欢呼声中看到了被簇拥归来的丈夫。丈夫的眼里闪着星光,他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他是英雄。
人间蒙难,众神退隐,拯救众生的不是神明,而是嫦娥的丈夫后羿。
后羿自然被拥戴成新的英雄。但英雄的眼里没有她,没有妻子嫦娥。从此她不是一个具体的人,只是一个标签。这件事情嫦娥知道的后知后觉,当时的她正忙着替丈夫高兴。在那高兴的弧光里,她差点以为他的弧光,也是她的。
直到,丈夫带回了西王母赏赐的两枚不死药。
西王母说的很清楚“此丹赐予你夫妻二人,食之不老,永享青春。”嫦娥可太想要这青春了。她是个美丽的女人,女人越是美丽,越害怕消逝。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这枚仙丹可以抵御衰老,帮她留住丈夫的爱意。
是的,她以为丈夫不再爱她,是因为她逐渐老去。
但后羿再次发表了英雄之言,他说:我们不要。我们不要天上的长生,只要守着人间,自然的衰老与死亡,伴着大地和人民。
可是,后羿的名声实在太大了,所有人都簇拥着他。连王母娘娘也赐给他不老丹药。后羿若吃了这丹药,就是永生永世的英雄,是不息的传奇。那时候,还有自己什么事?
他在那场庆功会里,看见有一个人同他一样的落寞。他太熟悉那个表情,以及那个表情背后的心绪。那是在太阳光芒下,星星与月亮都不得发光的无奈——
白天里,人们都只能看到太阳。看不到的星星与月亮,不是因为它们不存在,而是被阳光覆盖住了。
那个人和他一样,被后羿的光芒覆盖住了。他知道那是他的师母,是后羿的妻子嫦娥。只有她和自己一样,希望逃离这场宴会,希望夜晚来临——太阳消失。
于是,逢蒙蛊惑了嫦娥偷取了仙丹。
不是偷了其中一枚,而是将两枚一起偷出。逢蒙并不要。他只是希望那个男人吃不到它。于是,他怂恿嫦娥将两枚一起吃下——两倍的美貌,两倍的青春。哪个女人能够经受得住这种诱惑呢?
庆功会过半,众人酒酣耳热中,嫦娥吞下了两枚仙丹。顷刻间,仙乐飘飘,环佩叮当,一团祥云在霞光的簇拥中径直来到后羿家中。
嫦娥乘月而去,也没有看后羿一眼。
他在她的身后,第一次感受到月亮升起来时,太阳便落了下去。
他们错过了真正的相知。
他的梦想,是一起留在人间,看地上花开花落;她的愿望,是一起去到天上,观人间潮升潮退。他们默认夫妻就是一体的,自己做了决定,对方陪同就好。却是谁也不懂得谁,没有交流,没有包容。人间天上,自此分离。
在嫦娥飞去月宫的第二年,后羿死于逢蒙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