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曾经就生活在我们的周遭。
欢畅的时光里,蛙鸣的池塘上映着一轮明月;失意的山谷中,环伺的野狼被一颗流星驱逐。在那些时刻,流着泪或大声笑,我们都会想起儿时,躺在父母怀中的儿时。头顶着一样的星空,遥远的世界引发我们无限的好奇。
我们曾一次次地发问,也一次次地得到回应。那是关于神仙最初的印象,有牛郎织女,有嫦娥玉兔,有太白金星,有扫帚星和七仙女。
神仙是遥远的星辰,落在眼睛里,化作眼前的父母。一束光从星空中发出,要经过数万光年才抵达我们身边。神仙和父母,也隔着数万年的时间,隔着历朝历代的祖先。
从盘古开天辟地,历代祖先都幸存于世,父母呵护备至将生命传给你。哪怕此刻正处在人生的低谷,仰望星空时,还是觉得荣幸。
远方的星辰,是身畔的爱意。宇宙以其不灭的生机,将永恒拆成一个个刹那。每一个生命,都来自于神明,神明来自于他的母亲。人类,也来自自己的母亲。母亲的母亲……的母亲,一直朝上追溯,问到尽头,是一片虚无的星空。
当我们仰望星空时,星空也在仰望我们,中间隔着我们的历代祖先。每个人都用自己的生命,走一条幽微的、回家的路。有的人成了,化为神仙;有的人没成,归为尘土。神仙的示现,是斑斓的星光,也是人性的神光,光芒耀眼,一灯能除千年暗。
我们已经太久没有见到星空了。
“宇宙开始于无边的黑暗,也终将归于无边的黑暗”一个世纪前美国天文学家观测到,无数的星辰正在以熵增的方式离我们远去。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星辰离开的速度会越来越快。
这意味着,不止是我们忽略了星辰与神仙。神仙也弃绝了人间。几代人过后,当我们再度抬头仰望时,不会再有牵牛织女,银河北斗。世界无垠,坠落无边的黑洞之中。
人类距离那片星空越远,对星辰就越是思念。上古之时,人类与诸神杂居在天地之间,像是麋与鹿交,鳅与鱼游,各自怡然自得,并无任何记录。等到人类开始思念神仙,出现文字上的记载,已经是秦汉以后的事情了。
记载,是以倒序的方式开始的。《三五历纪》里说:“天地混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五运历年记》记载:“分布元气,乃孕中和,是为人也。”这盘古,便是第一个人类,也是最早的神仙。他生于万物之先,长于太虚鸿蒙,是我们的创世神。
东汉以后,人们开始思念他,称呼他为盘古大帝。盘是葫芦的意思,古意味着开端。万物有初,混元蒙养。
葫芦,以一线相牵,有两个圆圈,从一个圈通往另一个,需要度过一道窄门。不止盘古是葫芦,盘古降生时的天地也是一个大葫芦,他用自己生命的觉醒,穿过了这条玄妙的窄门。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最初,盘古沉睡在这太虚之中。他不知道葫芦、太虚、窄门,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盘古。名字是后来人给的,对于他而言一切出自本能,而不是外在的定义。
他的沉睡出自本能,醒来也出自本能。
天地本无,万籁俱寂。在这团混元之气中,睡着盘古,像是一粒米睡在太仓之中。
在他的周边,没有风雨雷电,没有人语马嘶。既无声色,也无余物。他所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岁月和寂寞。
但寂寞也是种本能,携带着巨大的生命力。它鼓荡周流,肆意生长,冲破了蛮荒。
在醒来之前,据说他沉睡了一万八千岁。这自然也是秦汉以后的人讲的,对于他而言,时间是个虚妄的概念,寂静流淌,没有参照。
一日,或许是惊蛰,或许是冬至,总之是一个虚妄到还没有名相的日子里,盘古忽然醒了过来。那是他第一次看到世界,周围漆黑一团,空间狭小又压抑。他本能地抬一抬手,浑沌消失了,裂开了一道口子。明晃晃地光线,野马尘埃般地奔涌进来。
那是世界的第一缕光,崩将进来,见证着盘古的苏醒。但这缕光也没有维系太久,不一会儿他的手就酸了。当他将手缩回时,这团混元之气再次聚拢,恢复到只有他容身的大小。不见一丝光亮。
然而,他毕竟已经醒了。他在这团黑暗中,依照自己舒服的姿势随意摆动,譬如伸一伸手,动一动腿。凡是他手脚所过之处,空间便一寸一寸的扩大了。
然而,还是不够。他的身躯毕竟小了些,如何用力的托举,世界还是有限的。
他想要一个更大的世界,大到他如何去行走,如何去停息,也不受拘束。
秉着这个信念,在黑暗中,他摸到了一柄斧子。谁也没法说清,为什么混元之中,会存在一柄斧子。但它就是出现了,也许正是随盘古的意念而生呢。
毫无迟疑的,盘古奋力举起了这柄斧子。
天地立判,从此刻开始分明。
清者飞飞扬扬,上升为天;浊者沉沉坠坠,下降为地。
而盘古——人类的始祖,就站在这天地中间。随着时间的流逝,天每日高一丈,地每日厚一丈,盘古的身躯也每日增长一丈。他的身躯,支撑起了天与地之间的距离。
等到时间过去一万八千年,天已极高,地已极厚,盘古身高一万八千丈。天与地的界限已经非常分明,再也不会合拢到一处。
但他太累了,这漫长的岁月里,竟没有休息过一日。此刻他只想饱睡一觉,他躺了下去。
这一躺,就再也没有醒来。
浑沌死,天地生;盘古终,万物始。自盘古仙去之后,他的肉身化作天地间林林总总的万物。
天上本无雷霆之音,是他的声音所化,空中本无风云流变,是他的气息所化。他的左眼,化作了一轮红日;他的右眼,化为了一道满月。他的身躯和手足,演化成了四处方位和五座山岳。
不止,还不止这些。他的血液,化作连绵的江河;他的经脉,化作纵横的道路;他的肌肉,演变成肥沃的土地;他的头发,演变成璀璨的星辰。
他的皮肤和毛孔,是充塞天地间的花草树木;他的牙齿和骨骼,是深埋岩层下的矿石金属。至于稀世的珠宝玉石,则是由盘古的精髓而演化。
开辟天地的过程中,他流下数不尽的汗水。他走后,这汗水变作不绝的雨雪,洋洋洒洒天地间。而曾经寄居在他身上的跳蚤与菌群,则演变成零星的人类。他们构筑成,一个华胥国的传说。
凡盘古一身所有,尽数演化为天地间的林林总总。而反推过来,也是一样的——
任何一个普通是后世百姓,察一身之微小,也是与天地等大的气宇。
我们的造物主,曾以自己的一身所有化作了天地间的万物。而又照着自己的样子,塑造了我们的身躯与灵台。我们与始祖,与万物,是三个,也是同一个。
我们在,历代的祖先与星辰便都俱在;
我们在,天地之大都在我的一身之中。
“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又不知过了多少年,一个叫庄子的老头如是说。而他的故事,还要再等几十页。
但翻过此页,伏羲作易,女娲抟土,人类就此诞生。
一些小小的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