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以普通教师为荣
喻旭初
北京四中原校长刘长铭曾说：“我们中国家长和西方家长相比，最大的不同点是，我们无法接受我们的孩子将来可能是一个普通人。但是，对绝大多数家庭来说，孩子是普通人就是现实。”他还说：“最成功的人是很少的，绝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但他们生活很乐观、很幸福。”
国人长期信奉“学而优则仕”，读书是为了日后做官，光宗耀祖。记得二十多年前，中国青年报有个社会调查，76%的家长希望孩子以后能当官。其实，从学生总量来看，当官能有几个？绝大多数都是普通人。千万别用一个标准去要求所有的孩子。学生成绩固然重要，但它并不代表一切。孩子的个性、天赋、爱好、特长各不相同，有的爱读书，有的喜运动，有的善交际，有的动手能力强，有的口语水平高，有的有想象力，有的有创造力，等等。他们都很普通，都很可贵。正是他们构成了教育的丰富和生活的多彩。
上述道理，人人都懂，但不愿做普通人，至今依然是许多国人挥之不去的心理习惯，不仅家长如此，不少老师也是这样。好在仍有清醒的人在。请看下面的事例。
多年前，钱梦龙曾对李镇西说：“经常有人介绍我是教授，我不接受。我说我就是一名中学老师。我不认为中学教师就比大学教授差。”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钱梦龙来南京上课，省教研室要我作点评。我问钱老师该怎么评，他对我说：“随你。”我说：“你是名家，我不敢随便评。”他笑着对我说：“我和你都是中学教师，在你们江苏上课，任凭江苏发落，你想怎么评就怎么评。”事后，他对我的书面评点一字未改。
李镇西当校长时，要求全体师生不要喊他“校长”，一律叫“李老师”。他以做个普通教师为荣。北京101中学的程翔、上海市北中学的陈军都是校长，我跟他们联系，都以老师相称。于漪说：“我一辈子做老师，一辈子学做老师。”她始终把自己当作一名在不断学习的普通教师。
上述这几位都是特级教师，有的还是人民教育家，都乐于做普通人，真了不起。而有些教师却一心想当“官”，至少要成为“家”。这有“思进取，有追求”的一面，不可一概加以否定；但只能上不能下，则表明他并非真正为了办教育。我就见过好几位，评上特级就想当校长、局长，当上了就不愿意下来，宁可闲着，也不再上课，最终空有头衔，一事无成。倒是千千万万普通教师，用辛勤的劳动支撑了基础教育的宏伟大厦，与广大学生一道创造了自己的幸福。
由于每个人的能力与贡献不同，人们给其中的极少数人以“能人”“强人”“名人”等尊称，而他们在生命的本质上仍旧是普通人。拿教师来说，做个普通人，说普通人的话，做普通人都做的事，跟学生平等相处，最容易被学生接受，也最容易产生切实的教育效果。拿我来说，我父母、兄弟都是普通人，我的妻儿也是普通人。我1963年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南京十中（现金陵中学）任教。我认认真真教书，老老实实做人，辛苦三十一年后被评为特级教师，那时我已54岁了。我知道，特级教师不是学术头衔，而是荣誉称号。“特级”是修饰语，“教师”是核心。特级教师就是要在“教师”的岗位上，在做人、教学两个方面做出榜样。我校丁校长曾打算为我搞个“工作室”，我婉言谢绝了。我仍坐在语文组办公室，跟同事们一起，继续做个普通教师。
十多年前，我从报上看到一则不起眼的报道，说的是一位外国人在中国的见闻。他说：“我身边90%以上的人都愿意做个普通人，不懂为什么中国人都想做人上人（大意）。”“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是国人用来勉励或教育孩子的一句话。眼下，既不想吃“苦中苦”，却一心想做“人上人”的人不少。孙立平教授曾说过：“一个人人都想做人上人的社会是畸形的。”大家不要忘记，人类是由普通人组成的，正是一代普通人接一代普通人的传承，构成了历史，创造了文明。正是无数的普通人，给社会带来友爱，让世界充满温情。
在结束本文前，我想起了大学毕业前在南京十中高一（1）班的教学实习。当时，班上一名叫王卓丰的学生，在元旦前夕送了我一张贺卡，上面写着：
尊敬的喻老师：高尔基说，没有教师，既没有英雄，也没有诗人。
祝您新年快乐！
您的学生 王卓丰
贺卡上的话给我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更令我高兴的是，他后来做了我的同行，成了一名受学生欢迎的好老师。
高尔基的话告诉我，虽然每位教师都是普通而平凡的，但其工作的意义却是光荣而神圣的。普通中孕育着不凡，平凡中包含着伟大。
我这个83岁的老教师向所有辛勤耕耘在第一线的普通教师致敬！
喻旭初
江苏省南京金陵中学语文教师，全国著名语文特级教师，有《求真学步集》等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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