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思源 | 《湖心亭看雪》与张岱《陶庵梦忆》导读

教育   2024-10-09 17:00   江苏  


《湖心亭看雪》与张岱《陶庵梦忆》导读

徐思源


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初更以后,晚八九点左右)矣,余拏(划)一小舟,拥毳衣(皮毛衣服)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淞沆砀(雾气弥漫),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一粒芥籽,一小点),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余大惊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强饮三大白(大酒杯)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客居)此。及下船,舟子(船夫)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导读:


《湖心亭看雪》,选自张岱散文集《陶庵梦忆》,这是选入中学教材的名篇。全篇不到200字,却景美人绝,是一幅简约的山水画,一首朦胧的梦幻诗。


开篇交代大雪三日,人鸟俱绝,更定夜深,已是冷寂至极,来一句“独往湖心亭看雪”,一个“独”字,使冷寂之气愈加浓重,也埋下伏笔。接着写舟中看雪所见,先给天地山水铺上一层底色,“上下一白”,在这铺天盖地的白色之中,缀上“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清绝至极。


下文写来到亭上,情形突变,亭中两人对坐,酒正烧,炉正沸。红红的炉火,给一片雪白冰冷带来了热量,增添了色彩。紧接着,又有人声响起,“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惊喜之神色、“拉余”之动作,更添热度。孤独之中遇知音,何等的幸运!可作者并不言说,只让金陵客喜之,叹之,饮之,其实就衬出了自己的欣喜。


最后,来一个张岱式的结尾:“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这是张岱式的闲笔点染,一个“痴”字,与前文之“独”呼应,可见,“独”是孤独也是独特,是刻意为之的独处,“独”者,“痴”也!张岱一向以为,西湖之美,在于秋冬、月夕、雨时,这一片空灵晶映之气,让我们洞见张岱的审美取向和人品气质。


在与年轻老师接触中,不少人对张岱及其作品知之甚少,下面来说说他的《陶庵梦忆》。


前人有评论说,“明文第一,张岱莫属。”可见张岱文章在读者心目中的位置。张岱著作多多,最为人称道的是三个散文集《陶庵梦忆》《西湖梦寻》《琅嬛文集》。说起《陶庵梦忆》,许多论者又一致评价其篇篇精美,是张岱散文的代表作,甚至奠定了他在明清散文作家群中的特殊地位。如何见得其美?我想,我们在品读时可从几个方面来体会。



自嘲与自夸。《陶庵梦忆》是张岱在“国破家亡”,“披发入山”之后写的自叙体散文,他在《自为墓志铭》中描述当时的处境和心境:“年至五十,国破家亡,避迹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几,折鼎病琴,与残书数帙,缺砚一方而已。布衣疏食,常至断炊。回首二十年前,真如隔世。”想自己“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劳碌半生,皆成梦幻”。回顾半生,“学书不成,学剑不成,学节义不成,学文章不成,学仙学佛,学农学圃,俱不成。任世人呼之为败子,为废物,为顽民,为钝秀才,为瞌睡汉,为死老魅也已矣。”满是调侃意味。在《陶庵梦忆·自序》中他说,“想余生平,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于是“遥思往事,忆即书之,持向佛前,一一忏悔”。话说得十分明白,因此不少论者评说,此书应为是作者心怀忏悔的自嘲之作。但细读这些自嘲的话语,我们又分明能读出作者世道颠倒,国破家亡的沉痛之情,读出怀才不遇,大志不酬的苍凉之感,还能读出对当年,对自身的欣赏自许。有学者说,将“学……不成”的自嘲与他开列的著作目录一并观照,字里行间有一种“自我揄扬”,是“另类的自我表扬”。联系全书所叙,可以说他的自嘲之中是有所坚持的,对自己“真性情”的坚持与夸耀。


风俗与趣味。纵观全书内容,有相当多的篇章是写花草园亭、戏曲说唱、技艺绝活、民俗节庆等等,有人称之为文字版的《清明上河图》,而且更具体更细腻更深入更生动,此话真不为过。此书名为“梦忆”,作者与其他文人往往写前朝遗事而寄故国之思不同,追忆的不是文人雅事、军国大业,而是都市里的日常生活。作者说唱戏,说放灯,说扫墓,说竞渡,说说书,说品茶,写得五光十色而且真实生动,既是妙文,也是绝好的社会文化史料。周作人称他为“都市诗人”,是极有道理的。有学者认为,就对民俗工艺、民间文化和都市风情等的理解与把握来说,张岱的文章远在许多史书与方志之上,甚至可以用张岱的文章参照同代人的相关著述,来复原明末江南的日常生活。张岱文章之妙,还在于有所寄托,他将“一肚皮不平之气”和“书史、山水、机械”等糅合在一起,透露出他独特的审美取向和趣味。而这种趣味,是贵族趣味和民间趣味的融合。中国的文人才子,有品味雅趣,往往孤芳自赏。张岱则不然,他是高雅之士而具有“平常心”,雅与俗在他这里是“交叉感染”,融为一体的,显露他通达洒脱的态度。



琐屑与空灵。作者在自序中说,此书“不次岁月,异年谱也;不分门类,别志林也。”全书八卷,所记皆“方言巷咏”“嬉笑琐屑”之事,“忆即书之”,信笔写来,却透出一股“空灵之气”,被称为“至文”。而这种空灵之气,又以琐屑之事、平淡之笔出之。因为,他笔下的这些琐屑之事、奇异之人,不仅以其一技之长或珍奇少见而吸引人,更因为其中寄托着文人理想,渗透着雅趣真情。他有识见,肯锤炼“深心明眼”,“碧眼波斯”。周作人说“张宗子是个都会诗人,他所注意的是人事而非天然,山水不过是他所写的生活的背景。”张岱笔下的山水园亭,都是社会生活、人事人情的背景,而这些人,都是有癖好有性情,有所谓“晋人之韵”的。于是,空灵之气溢出,琐屑之事竟成至文。读者往往能从闲来之笔中意会作者的“不平之气”、高雅志趣、豁达态度而颔首莞尔。


短隽与细致。此书文章皆短小,但短而不瘠,小而丰富,简约却细致,概括又具体。他语言简约,三言两语足以传世;他擅长写人,一个细节就能传神,所谓“一粒粟中藏世界,半升铛里煮山川”。往往举重若轻,点到为止却韵味无穷。这与作者见多识广,阅事阅人深刻而别有会心有关。有了这见闻、见识的“绚烂”做底,平淡之笔、短小篇什都能显出丰满细致。


张岱友人王雨谦在《琅嬛文集序》中称赞张岱是“文中之乌获,而后来之斗杓”,也就是说,张岱是文章的巨匠宗师,会成为后代散文的模范。确乎如此,希望读者读此书能其乐融融,有所收获,对张岱其人其文有自己独特的认识。






徐思源

江苏省苏州市第十中学教师,江苏省语文特级教师,正高级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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