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萨,又名那萨·索样,藏族,青海玉树人。鲁迅文学院第二十一期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培训班学员,鲁迅文学院第三十一期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高级研修班(诗歌班)学员。出版有诗集《一株草的加持》《留在纸上的心》。曾获第三届蔡文姬文学奖散文奖、第八届诗探索·中国红高粱诗歌奖等。
我是被时光磨损的废品
下山时,他们正好上山
我用四目巡视,他用微笑迎向
与老人们碰头、碰脸、拥抱
嘘寒问暖,母亲说
小时候我和他是认识的
帅气,灿烂
仿佛,我是被时光磨损的废品
杵在人们问安的路口
羞涩地,不知所措
垭 口
垭口的风,把夏日的暖意吹得七零八落
猎风攀爬的山顶,雪在重叠自己
花从不开口,族群细碎,质朴地开在风里
雪山拉下雾色帷幕,我行走在其中
像一件自由漏失的器皿
天因为放空而高贵了起来
藏戏面具
戴白色面具的人,在旷野上舞蹈
不可思议,他每唱一次
我就向前一步,追寻我的耳朵
声音里飘落兽毛、岩石和雪花
他在风的口袋里,装满
祖辈的灶石与火种
还有一个宇宙的全部声音
据 说
种子和羚羊,都有先死而后生的决绝
鲜草先长于谷底,迎来谷口的马
绿松石长在梦里,比金树珍贵
桑烟缭绕时,寻香者
簇拥而来,那么多
游荡的魂灵
阳光草木
阳光收起了光刺,柔软地落在手背上
山脉被一宿夜雨点化后的晨雾缭绕
羊羔花、格桑花、金露梅
依次嫁接到阳光下,那自然之光
仿佛来自自身的昏暗,高举花草
高举一束光的轻盈
直到光从指间向下滴落
直到把自己退回到光的阴影里
羊
生来与草为伍,温顺、谦卑
常含累年寒气,不可冲向山顶,它们是羊
生存于谷底,低洼处得积水
马蹄印里,生青草
它们有爱,爱而不可说
它们在摇曳,摇曳在天地间
与风干的种子,与云上的骏马
它们是一座山被迁徙的遗址
谁闭上了眼,仿佛
谁就得到了安宁
在西藏
左边存放的真身,比手掌小
右边是一个女子,冷冷的指令
一个人的旅程像是一种冒险
过多的不确定,一张通行证
刻画此前的生活和背景,仿佛有所不同
也无所不同
一块石头戴上了鼻环,在阳光下迷路
自言自语成串,在有漏的世间搜索补丁
遮盖缺失的那一面,不执意于缘由
听到上扬的微笑,感知的微妙
对面,正坐着一尊笑颜的度母
薄雾散去,冰雪融化成潺潺溪水
作画的人
掀开黑色斗篷,把里头的人送到对岸
用一座桥去送别,用一条河作留念
凡尘喜事皆具悲伤,诺言作古不算
理想的孩子附在画笔上
血、肉、皮为笔墨
骨、髓、精为笔杆
骨头的垂感是一个人的陡峭
奋力攀爬的人叩首于地
把愿望摁在地上,种植岩石
固定体内的摇晃
沙堆古堡里住着太阳色王子
他在雪地上描摹生命的轮廓
一百零八个耳朵
突然云层叠加,一面乾坤
在大地所不及的上空旋转
我站在一场音律中
想要抓紧每一个音调的走向
它们向上而去,一群狂奔的骏马
踩着树梢的风,只有雨水俯身而下
只有采摘的寂静,在领受天的语言
我戴着聋子的无声,擦亮了声音的一面
像是从壁画走出的形体,未成形的后背
裸出五脏的柔弱
迎面投来的目光,绕道而来的阳光
那又是谁的美好,又和谁有关
踏出水珠的饱满与透明
在山的空路上留下水的脚印
向相反的方向展开目中的潮湿
同时获取了一道全新的彩虹
一座可以通向古人的桥
在弹奏一百零八个耳朵
渡 鸦
一群渡鸦,在清晨飞,在黄昏飞
在高原淡蓝色的空中起伏嘶鸣
天地喧哗的通灵者,勤奔于山林原野
群落在红色屋顶,这黑色曼妙紧凑的身躯
吞下大地初始的声音
鸣叫不停。鸟屎落在肩头
人人面露喜色:
“黑鸟倾洒白色甘露”
深山老林
经轮给流水架起了一把阳伞
几头牦牛细嗅彼此的肉身,走向深山
它的迷人在于野果顺着浅显的危机
向林子深处探秘般开辟路径
野草莓红艳瘦小,聚拢在老树墩边
一只虫子从大地深处磕绊而来
在生命的夹缝里顾前盼后
群鸟恪守自我的词语
这未知的声调——
高于生存之上的某种觉知
鹰
你指给我的两只鹰
我说更钟爱于低空盘旋的那只
背上的阳光够随意
天空太空,影子都可以省略
几乎又看到一种宽慰
像是某种假定的实现
它低头俯瞰的样子,像是在倾听
或层层修饰的欲念
散落在它的眼底
它展翅盘旋在上空
随时都可以带给你
一个拥抱
即便那只是一种假设
野牦牛
它站在青山半腰,笃定地望向我
像是有心把时光凝固在那一刻
秋草并没有急着蜕变成风的信子
空气中的清香,是大山里的清香
它在宽阔的原野,自燃成一团火球
奔向日出的方向,尘土的起落
定格在仪器里,它跑出了视觉的局限
一双眼,一百种印象
它突然跳出自身的寓意,立在那儿
呼出冰河时期的鼻息
一团上升的白雾,雪花的白
这虚无的存在,指定为某种气象
仿若一个影子受制于更大的光影
(选自诗集《留在纸上的心》,作家出版社,责任编辑 李亚梓)
(刊于《民族文学》汉文版2024年第11期)
本刊责任编辑 金魏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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