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一平,本名樊一平,壮族,1964年生,广西都安人。先后毕业于河池师专、复旦大学中文系。第十二、十三届全国人大代表,现为广西民族大学教授、广西文联副主席。出版长篇小说《跪下》《顺回溜》《上岭村的谋杀》等十部,小说集《撒谎的村庄》等十三部。多部长篇小说被翻译成瑞典文、俄文、越南文、马来西亚文等。根据小说改编的影视作品有《寻枪》《理发师》《跪下》等。作品曾获广西文艺创作铜鼓奖、百花文学奖、《小说选刊》双年奖、《民族文学》年度奖等。小说集《上岭恋人》获第十三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
外边来人的时候,她正在地里除草。油绿、肥嫩的野草遍地丛生,包裹着正抽穗的玉米,它们在和成长中的玉米争夺水分和肥料,看上去比玉米还要繁茂和茁壮。多数的玉米打蔫枯黄,像操场上一片低头认错的少年。它们狼狈不堪、焦头烂额,像球赛少年不敌幼童,输给了野草。面对青黄分明的野草和玉米,她谁也不怪,因为她知道这是她的一场大病造成的。一场旷日持久、放任自流的病,差点要了她的命,也毁损着地里的庄稼和蔬菜。她今天来到玉米地里,看见玉米被野草包围、侵犯,甚至吞没,难过和痛苦再次袭上大病初愈的身体。她撑着月刮,摇摇晃晃,像一株摆动着的玉米。地里疯长的野草,像疯婆子的头发,格外刺眼和讨厌,她必须把它们除掉。她终于操起了月刮,像理发匠操起剪刀或剃刀,把碍眼的东西除掉。不知是月刮生锈,还是她气力薄弱,野草总是没那么轻快、利落地被刮掉,每一棵草或每一丛草,都要反复刮好几次,才处理干净。她像蒙童写字,一笔一画,慢慢地、费劲地劳动,逐步向前。除掉的草棘铺摊在她身后,像剪落的毛发。
外边来的人,进到村子里,打听一个叫韦妹莲的人。一开始,被问的人都说不知道,因为被问的都是年轻人。外边来的人够聪明,后来终于从一个老人那里问清楚了。老人是上岭村的老村主任,他脑子里转了一下,像把箱底的东西翻到上边,认定韦妹莲就是乜得飞,乜得飞就是韦妹莲。他跟外边来的人解释,壮家的习惯,女人生孩子后,就不称名道姓了,而是随孩子的姓名性别称呼。乜,是母亲。得,是男性。飞,是名字。乜得飞就是名叫飞的男儿的母亲。乜得飞叫惯了、叫的时间久了,别人就忘了或不知道她的真名实姓了,但是他知道乜得飞就是韦妹莲,因为他就是在韦妹莲还叫韦妹莲的时候当的村主任。他进一步解释,那时候不叫村主任,叫大队长。叫村主任是为了通俗易懂。
外边来的共两个人,一男一女。这一男一女都是律师,从南宁过来的。他们此行的目的,是执行委托人的遗嘱。委托人秦仁飞的遗嘱中,有一条写明,他财产的一半处分给都安县菁盛乡上岭村的韦妹莲。于是,遗嘱人生前指定的遗嘱执行人蓝启丹律师和钟小慧律师,在遗嘱人死后,执行遗嘱来了。
上岭村现今最老旧的房屋,是韦妹莲的。它是木结构的干栏式建筑,屋盖是瓦片,黑色的。房屋后边是山,有一条细细的山涧。房屋两侧分别长着芭蕉和毛竹。两位律师根据老村长的提示来到这里。其实不用提示,他们也能找到,因为遗嘱人生前跟他们描述过。他们只是没料到,四十四年过去,房屋还跟遗嘱人描述的一模一样,没有变化。如果说有变化,应该是房屋的木头和瓦片老化了,有的已经破裂朽烂。古老的房屋在新楼如雨后春笋般的村庄,冷清、独特,像一群肥羊中一只孤独清瘦的老羊。
房屋里没有人,里外都没有。蓝律师和钟律师叫唤和巡视了一会儿,确定他们要找的人不在家。他们去了附近的人家询问,报的人名是乜得飞,得到的回答和指示是“应该在地里,村西头那块玉米泛黄的地就是”。
泛黄的玉米地地头站着两位着装齐整、样貌陌生的人,她在直腰张望的时候发现了他们。他们朝玉米地里探头探脑,目光向她投射过来,像交叉的网,把她捕捉。她主动向他们走去,地里的草和玉米纵横交错,蚊虫飞舞,她怕弄脏和弄伤了他们。
她以为这两个外边来的人是想问路,没想到其中一个说:“请问,你就是韦妹莲老人吧?”
她狠狠地吃了一惊,然后傻愣了。许多许多年,已经没有人叫她的真实姓名了,甚至她的真名实姓,恐怕很多人都忘了或压根儿不知道。这两位肯定是外边来的人,怎么知道她是韦妹莲?
刚才是来人中的男人问她,见她没回应,来人中的女人接着问:“阿婆,请问你是韦妹莲吗?”她终于猛醒过来,急忙和激动地点头说:“是,我是。”
蓝律师和钟律师跟着已经确认身份的韦妹莲,去往韦妹莲家。韦妹莲走在他们前面,扛着月刮。她走得急,还走得稳,看不出她是年近七十的老人,更想不到她还刚得过一场大病。她的状态跟她先前除草的时候明显不一样了,仿佛换了一个人。事实上她自己也觉得像是换了一个人,有人知道并且叫她韦妹莲了,她现在是韦妹莲了。
韦妹莲带着外边来的人来到她居住的房屋,推开虚掩的门。她热情招呼她的两个客人,请他们在堂屋坐下,然后去厨房点火烧水。她烧水的时候,客人趁闲环顾堂屋里的陈设和物件。眼尖的女客,也就是钟律师,发现了墙上的相框,相框里有照片,但看不清楚。她站起来,走到相框前。她看见相框里的照片全是黑白的,几乎都有掉白,毫无疑问是岁月侵蚀的缘故。但照片上的人物基本能看清。钟律师注意到有一张照片,上面是位姑娘,好漂亮的姑娘,像一朵鲜花。姑娘就站在这幢房屋的门前,摸捏着摆到胸前的长辫子,朴素清纯,亭亭玉立。这想必是韦妹莲的年轻照。这时蓝律师也来到了相框前,他的判断与钟律师的无异,说:“我大致能明白秦仁飞先生为什么对她至死不忘了。”
韦妹莲从厨房端水出来,看见客人移动了位置,她招呼客人回来,喝水。
女客人看着韦妹莲,又示意墙上的照片,说:“阿婆,你年轻的时候好美呀!”
韦妹莲不回答,只是笑了笑,像是女客人的赞美让她开心了一下。她再次招呼客人过来,喝水。喝了一会儿水,客人中的男客人郑重地介绍了他和女客人的身份,两人都是南宁启丹律师事务所的律师,男的姓蓝,女的姓钟。蓝律师介绍完身份后,由钟律师说明他们此行的目的或事由,她说:
“韦妹莲阿婆,我们受秦仁飞先生的指定和委托,来找你。”
未等钟律师完全说明,韦妹莲已经惊愣和愕住了。她僵硬在那儿,像受了电击,或心脏骤停。那个消失或隐藏了四十四年的人的名字,如五雷轰顶或一箭穿心,让她窒息和茫然。她刚刚恢复的韦妹莲的身份,竟然与这个叫秦仁飞的男人有关。是的,必然有关。时光倒退四十四年,还要再退五年,她就是四十九年前遇见这个男人的,在五年后的四十四年前,她和他离别,从此再也没有联系,更别提再见。如今他托人来找她,究竟是为什么?
钟律师以为韦妹莲老人在等着进一步说明,便继续说:“秦仁飞先生有一笔财产,委托我们处分给你。但是……”
这时,蓝律师给钟律师丢了个眼色,并做了个暂停的动作,指示她别往下说,因为他发现韦妹莲的神态异样,那神态根本不是在听,而是在恍惚,在沉湎、迷糊和幻惑,是魂不守舍。是的,近七十岁的韦妹莲已经魂不附体,或正在出神,她的灵魂和神思正在长翅膀,飞向过去,回到她的十八岁——
她十八岁那年,上岭村出现了一个陌生人,是位青年男子,二十七八岁。他戴着眼镜,瘦瘦高高,白白净净,像一棵没被虫咬过的竹子。他暂时住在那时候叫大队部的房子里,听大队长黄吉伟说,他是个学者,研究动物什么的,因为有问题——实际是犯了错误,直接从省城到了公社。是龙湾公社不是菁盛公社。他在龙湾公社三四年了,估计是憋坏了,要求到菁盛公社来,到菁盛公社后又要求到上岭大队来,因为上岭的山上有猴子。上岭的猴子与众不同,白头叶猴,世间少有。他就是来观察和研究白头叶猴的,姓秦,叫秦仁飞。
大队长在韦妹莲家里,跟当时还在世的韦妹莲的父亲和爷爷谈及秦仁飞情况的时候,韦妹莲是听见了的,但是不见她有什么反应,像是大人们讲的事情与她无关。事实上秦仁飞的到来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他来的缘由是山上的猴子。她从没想到有一天,竟然与这位与猴为伴以洞为家的男子产生联系,萌生感情,并为这个最终负心和背弃她的男人守候到老,忠贞不渝。
她和他遇见和认识,就在他到上岭来的那年冬天。
那年隆冬的一天早上,她上山采药。她的爷爷病了,发烧、咳嗽和咯血,一夜不停。到了天亮,瘸腿的父亲撑着竹棍,打开家门,要上山采药。父亲的竹棍、砍刀被她夺走、接过。她代替父亲,上了更灵山。更灵山有她爷爷需要的穿心莲和仙鹤草,这两种草药她都认识。
长这么大,这是她第二次上更灵山。它在河流的对岸,也在家宅的前方。她第一次上更灵山是八岁的时候,因为好奇。听说更灵山上有漂亮的猴子,她想去看看。于是渡过了河,对艄公说去赶圩,却上了更灵山。上山有一条小路,弯曲凹凸,像一根粗糙的被遗弃的绳子。她沿着路走到半山腰,发现没有路了。不仅山上不去,下山的路还找不到了。她像个瞎子一样摸索着下山,荆棘将她的衣裳和皮肉,一道接着一道地划破,等到山下的时候,她衣衫褴褛、满身血痕,像一个受人欺负、折磨的叫花子。从此之后她再也没有上过更灵山。今天如果不是为了生病的爷爷,如果不是体恤残疾的父亲,她是不太可能上这座让人羞恼的山的。
更灵山还是更灵山,没有长高,或者说还是原来那么高,而她却长高和长大了。她轻松地上到半山腰,采到了穿心莲。仙鹤草半山腰没有,找了半天没找着。于是,她只能再往上。她以为往上就没有路了,踟蹰不前的时候,却发现有路。一条羊肠小道露在眼前,有人踏过的足迹。她瞪大眼睛盯着足迹,小心翼翼地上行。越往上,越陡,也越冷。山如刀削斧凿,寒风刺骨。浓浓的云雾覆盖山顶,像被子。霜雪降落在树上和石头上,像盐。在高高的山顶,在她扒开的多株被霜雪掩盖的草木中,她采到了仙鹤草。完成了草药的采集,她准备下山。双目流盼的时候,她发现附近的一个山洞在冒烟。那是人为的烟火,是什么人在山洞里面?她起初不想也不敢过去,慌忙地躲开。她钻到一棵树下,突然,树上挂着的霜雪哗哗掉落下来,撒满她一身。她抬头望,发现一群猴子在树枝间飞跃跳动。它们让她忽然想起半年前大人们讲到的那个来上岭觅猴观猴的男人,山洞里的人是不是他?她想去山洞看看是不是他。
他看到浑身霜雪的她钻进山洞的时候,想起了白毛女,以为她是被坏人或恶人逼迫逃上山来,躲避进了洞里的。一种同情和怜悯之心油然而生,他不由分说上前,为她拍掉和拂去身上的积雪。当雪消除,原貌显露,宛若仙女的她不再被他认为是白毛女,而是上苍慰问他的使者。他受宠若惊而变得手足无措,忘了自己先前在做的事情。
他之前正在煮东西,支架上挂着的一个饭盒,吊在火上,冒着热气。燃烧的柴火松松散散,再不集中就灭了。她走过去,把柴火集中。火焰升高,饭盒的热气强烈起来。她能看出饭盒里煮的是红薯片,而且是冻烂了的红薯,因为它散发着腐臭的味道。她扭过脸,然后转身,看见不大的山洞里,铺着草垫,草垫上有一床凌乱的被子和几件皱巴巴的衣裤。石壁的凸处挂着照相机、望远镜,一个提桶接着石笋滴落的水。凭着这些,她已能知道他是谁了。蹲着的她朝站着的他仰望,说:“你在这里住了多久?”
他说:“不知道,不记得了。”
“我刚才看见猴子了。离这个山洞不远,香樟树上。”
“你看见的是F群花叶家族,共十一只,首领是只尾巴断了的大公猴,是不是?”
她惊诧,说:“你刚才看见我碰见猴子了?”
“没有。”他说,“什么猴群活动和住在什么地方,我知道的。”
“你为什么和猴子在一起?”
看着她单纯、明亮的眼睛,他说:“跟它们在一起,我感到快乐,时间过得很快。”
“你喜欢做野人。”
“也不是,”他说,“我是研究野生动物的,就得接近它们,和它们在一起的呀。”
“那么多动物,你为什么偏偏喜欢猴子?猴子到处都有,为什么偏偏来我们这里?”
“因为这里的猴子珍贵、稀少,是白头叶猴,上岭这个地方,更灵山,白头叶猴最多。”
“我其实也是第一次看见,我们这里的猴子,从来不下山的。”
“它们甚至不下树,”他说,“一辈子都在树上生活。”
“哦。”
他见她眼睛瞪大,来了兴趣,便对她讲起了猴子。他观察到的在上岭村更灵山生活的白头叶猴,一共有六个族群,他分别给它们编了号,A、B、C、D、E、F。每个族群都有首领,均由公猴担当。族群之间各有领地,互不侵犯。公猴负责保卫家族,母猴负责生育儿女。
她听他滔滔不绝头头是道地讲着,突然问:“F群那只当首领的公猴,尾巴为什么是断的?”
“是在与其他公猴争夺首领的决斗中,被咬断的。但是它最后胜利了,当了首领。”
她垂下眼睑,并把视线转到一边,像是见不得也听不得血腥、残暴和冷酷的事情。“我回去了。”她说。
他看着她出洞,袅娜的背影让他越发心动。他情不自禁地跟了出去,站在洞口,目视她下山。她时隐时现,愈来愈远,变成一个移动的小点。他跑回洞里,拿出了望远镜。一番搜索或扫视,她出现在了望远镜里——她划着竹排,正在渡河。渡到对岸后,她上岸,去往一座两边分别长着芭蕉和毛竹的房屋。房屋前有一个男人在盼望、在等待,看上去很焦急。男人等来了她,她把身上的挂包摘下,交给了男人。男人进屋去了,她没有,而是回身,朝更灵山望。她是望山,还是望人?望人是望不见的,因为距离那么远。但是他却能望见她,望远镜里,她明眸皓齿,长辫轻摆,柳腰灵动,举手投足,温婉可怜。她是他三四年来和到上岭以后,遇见的最楚楚动人的女子。忽然间,她在他心目中的分量,已和白头叶猴等同,而对她的喜爱和迷恋,超过了对白头叶猴的。
从那以后,他每天就做两件重要的事情,观猴和观人。观猴有时候不需要望远镜,但观人必须要。那个在山对面河岸上生活的女子,隐秘遥远,他得通过望远镜观测辨识和缩短距离。谢天谢地,从冬天到春天,从去年到今年,一年又过一年,他观望到她在房屋外边的一举一动,她家庭的人口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看得一清二楚。她的喜悦——几乎看不到她的喜悦;她的忧患和悲伤,却是尽收眼底。在跨时三年的日子里,他目睹她送走了两个至亲的人,她的爷爷和父亲。第四年,他望见了她的母亲改嫁,带走了她的两个弟弟。那么,房屋里或她的家,就剩下她一个人了。
他频繁下山,渡过那条清澈宽阔的河流,出现在人烟袅袅的村子里。出没在她家里。他出现的理由是洗晒照片和整理笔记,将近四年的观察和记录,他拥有太多的资料,需要存放和梳理。事实上的确如此。他的精力和重点放在了处理资料上,他大部分或大量的时间,要么在大队部,要么走访农家。
像走访其他农家需要理由一样,进入她家也需要借口。他最初的借口是借用她家空置的房间做暗房和工作间,冲洗照片和写作。这个理由相当过硬和充分,因为大队部缺房且人杂,有房并且清净,只有她家具备这样的条件。并且,大队长黄吉伟力排众议,做出了决定。大队长亲自领着他,来到她家,对她说:“这是个大知识分子,要照看好他。”
这样,她和他住在了一座房屋里,朝夕相见,彼此消除了思恋之苦。别以为这四年,她不想他,不念他,她朝思暮想,自家空恁添清瘦。别以为她不知道他也想她,每当她在自家房屋的外边,望着对面的更灵山,发现山顶上有镜光一闪一闪,她就懂得,那是他正在用望远镜,望她。那镜片的光芒,有万丈长,投射在她身上,像上天吐出的火焰,被她接纳,把她熔化。
他们水到渠成、不管不顾,拥有了彼此。
苦日难熬,欢时易过。他们的幸福时光实际有一年,却恍若隔日。他原来出的问题或犯的错误,已经得到解决纠正,获得平反的他要走了,回城里去,具体地说,是调到大学,当教师。
她记得临别的那天晚上,他们通宵不睡,爱欲横流到天亮。他走了,从此没有音讯,更没有回来。她投出去的信,如石头丢进河里。
他一走,她便发现怀了身孕,然后不管不顾,生下了他的孩子。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但愿他知道。现在,遗嘱执行人蓝律师和钟律师,想必知道遗嘱人秦仁飞和韦妹莲,有一个孩子。他们从相框和对韦妹莲的询问中,确认了这一点。现年将满四十四岁的儿子飞,随母姓,已在外漂泊十五年,不知所终。
话题最终得回到遗嘱上,回到秦仁飞这位先生身上。
其实是她主动问:“他怎么样了?”
钟律师说:“秦仁飞先生,已经去世了。”
她不是很吃惊,像是已经料到了。她从记忆中回来或回神的眼睛里,满是悲伤。“他比我大十岁。”她喃喃地说。
“秦仁飞先生生前立有遗嘱,把他财产的一半,处分给你。我们折算后,你能继承的遗产是三百七十万人民币。”钟律师继续说。
“他有孩子吗?”
蓝律师说:“有,两个孩子。”
“最大的有多大?”
“四十三岁。”蓝律师看了看随身携带的本本后说。
“比我的孩子小。”
“是的,秦先生是回城以后才结的婚,夫人是个名媛。”蓝律师说,他用了名媛两字定位秦仁飞的夫人,却不解释什么是名媛。
韦妹莲缄默了,她的眼里痛苦代替了悲伤。
蓝律师给钟律师使眼色,示意她往下说。
“韦妹莲阿婆,”钟律师说,“秦仁飞先生的遗嘱里,还有个前提条件,满足这个前提条件,才能把遗产处分给你。”
韦妹莲看着钟律师,想听的样子。
“这个前提条件是,你还爱着秦仁飞先生。”韦妹莲不置可否。她嘴唇颤抖,像个说不出苦或甜的哑巴。
“韦妹莲阿婆,你还爱秦仁飞先生吗?表个态或表示一下。”
韦妹莲摇头。
钟律师和蓝律师都愣怔了。“韦妹莲阿婆,这可是三百七十万人民币的财产呀,你点个头,表示你仍然爱着,就可以了。”钟律师不甘韦妹莲的否定和放弃,启发着说。
韦妹莲再次摇头。她头上苍苍的白发,在摇晃中飘散,像风中的芦苇。
(选自小说集《上岭恋人》,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责任编辑 薛梅)
(刊于《民族文学》汉文版2024年第11期)
本刊责任编辑 安殿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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