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巴图孟克,蒙古族,作品散见于《民族文学》《花的原野》等,著有小说集《负债者》等。
译者简介:
庆和,蒙古族,出生于内蒙古陈巴尔虎旗,呼伦贝尔市翻译家协会副主席、秘书长。作品散见于《内蒙古日报》《呼伦贝尔》等。
鬃毛竖立的凶猛野兽张开血盆大口突然袭来。小黄羊被吓得魂飞魄散,咩叫了一声“妈妈!”惊醒了。睁开糊满眼屎、黯淡无光的眼睛茫然四顾,瘦成了皮包骨头的小小身体不住地颤抖,对梦中袭击它的在现实中从未见过的那头猛兽心有余悸。
结束了一阵微不足道的慌乱,雾气腾腾的宽阔洼地回归了寂静。那几只一直都在“嗡嗡”不停地飞旋在它的周围,瞅准机会就来蜇它的眼睑、耳朵、脖子和腹部娇嫩皮肤的牛虻也都消失不见了。也许是因为害怕被40多度的高温烤焦而躲了起来。
小黄羊努力地直起了因久卧而麻木的四肢,跌撞了几下,走出灌木的阴影。它踉跄了一阵才勉强找回了身体的平衡,用不再灵动的耳朵倾听周围的声响。母亲给它喂饱了乳汁,嘱咐它“我要觅食去了,我回来之前千万不要离开这里”之后,已经消失了整整四天四夜。它已经不像前几天那样饥渴难耐。殊不知这种异常的感觉正是濒死的麻痹。它头昏脑涨,忘记了噩梦和母亲的嘱咐,漫无目标地蹒跚着。
它被求生的强烈渴望牵引着,丝毫都没有察觉到正在从四面八方袭来的热浪。想着“妈妈一定会从这边回来”,翕动着鼻翼,勉强辨别着各种气味,用目光梳理着它所能看到的一切,虚弱无力地咩叫了几声,依旧没有盼到母亲散发着香甜的气息欢跳着跑来。地面上蒸腾的热气仿佛在说“妈妈不会回来了,你要自己想办法活下去”。它吃力地迈动纤细的四肢,摇摇欲坠地朝着母亲身影消失的方向艰难前行。
沙蓬、榆树……灌木丛绊着四肢,闷热的空气和飞扬的尘土压榨着它的五脏六腑。继续跋涉着,突然感觉到了从远处吹来涤荡肺腑的清凉的风,眼前展现出一望无际的绿野,慈爱的母亲正在拖着肿胀得滴洒奶水的乳房向它奔来……
仿佛能够烤焦世间一切的酷热刚刚缓了一些,令万物窒息的白蛉子又猖獗起来,它们无孔不入,扰得人畜不得安生。气喘吁吁地簇拥在盐碱地边一两棵灌木阴影下,或者因为无处藏身而把头钻到彼此肚皮底下乘凉的羊群,为了填饱肚子不得不有气无力地摇着耳朵晃着尾巴散开觅食。顶着风离开盐碱地的那一部分羊群,似乎是受到了什么东西的惊吓,像张开的扇子四散而逃,发觉没有什么猛兽追来之后,又转身警觉地望向引发惊扰的那处沙坎儿。
不远处的沙丘边上,破旧毡包的阴影下,正躺着翻看书本的小姑娘苏布德,发觉羊群受惊后立即抄起一根长木杆,向盐碱地踱了几步后,心想“不会是有野兽跑来捕食我们的小羊羔了吧?那样的话今天我可免不了挨一顿揍了”,不禁心跳加速,急忙奔跑了起来。
受惊吓的羊群忘记了密密麻麻地盘旋在头顶上方的白蛉子,朝着沙坎儿晃动着尾巴,翘起鼻子,“呼呼”地打着鼾。苏布德看到了一个浅黄色的东西摊卧在那里,胡思乱想着:“哎哟,这一定是狐狸。是哪只小羊羔遭殃了?假如我大喊一声的话它会不会因为受到惊吓而袭击我?要是它张牙舞爪地向我扑过来该怎么办?附近也没有看见什么白色的东西,也许还没来得及对我的小羊羔下手吧?那就好了!”她观察了一会儿,握紧手心里汗津津的木杆,把心一横,用尖细的嗓音大叫了一声。那个浅黄色的东西仍然纹丝不动,没有像她预想的那样骤然惊逃。“多么奇怪的动物啊,居然不知道害怕!难道是那个叫‘狼’的可怕的野兽在这里等着我呢吗?”她刚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又想起阿爸说过“狼是青灰色的,比狗大一些”,她确定离地面只隆起一拃高的这只发黄的东西不是什么可怕的猛兽,便壮起了胆子缓慢地靠近。
展现在眼前的是一只小动物的尸体,浑身叮满了蚊蝇。身边的草皮都被磨秃了,留下了断气时拼命挣扎过的痕迹。再靠近一点,骨瘦如柴的小小身体、一拃来长的耳朵、短短的尾巴,糊满眼屎鼻涕的眼睛和鼻子都看得一清二楚。苏布德虽然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动物,但是从蹄形判断出了这是一只食草动物的幼崽。“哎呀,这么可爱的动物怎么死在这里了?”苏布德惋惜着把木杆伸到那只动物身下用力一挑,蚊蝇和白蛉子从动物身上忽地腾空而起。那只小动物的腿抽搐了一下。
“天啊,还活着!”苏布德像是在告诉什么人似的失声惊叫,蹲下去用手探了一下小动物的头部,感觉到了游丝般的呼吸。
经过这一番折腾,她猜出了这只小家伙是因为过度饥饿而晕倒的,便用脆生生的嗓音呼唤安详进食的羊群,一只不久前刚刚失去幼崽的褐毛母羊“咩咩”叫着向主人跑来。
炎热的高温明显地降了下来,填饱了肚子的羊群开始往家返回,扬起了弥漫的尘土。飘飞着粉红色裙摆的苏布德往自己家的方向赶着几只离群的羊,怀抱着那只刚刚拾获的小动物。起死回生的野生动物幼崽因为反感人类的气息而在她的怀里不停挣扎。
走在头前的羊争先恐后地跑回家,拥挤着贪饮荡漾在狭小槽子里的冰凉清澈的水。黝黑脸膛的帕来老头在稍作休息的间隙,用袖子拭去沾满灰尘的脸上不住滴淌的一道道汗水,张望着女儿放羊归来。后者抱着什么东西跌跌撞撞着飞快跑来,稍微靠近一点就高兴地喊:“阿爸!看我捡到了一只多么可爱的小家伙!”
帕来在羊群的喧嚣声中一句都没有听见,兀自嘀咕着:“这丫头是捡到了什么宝贝吗?高兴成这样!”眼看着挤挤挨挨的羊群把槽子里的水喝得快要见底了,帕来又到井边忙碌了起来。
女儿跑到了身边。老头把满满一桶水倒进槽子里,看到女儿怀抱的动物之后惊讶地说:“这不是黄羊羔子吗?从哪儿冒出来的?”他把水桶一扔,迎着女儿走了过去。
“噢,这就是您说的黄羊羔子啊?阿爸,瞧它多可爱呀!我是从盐碱地那边的沙丘里发现的。当时快要饿死了,是我掰开它的嘴,挤了‘褐眼圈’的乳汁喂下去才让它活过来的。”女儿像立了什么大功似的骄傲地用双手把它捧给了阿爸。
老头接过小黄羊,仔细地瞧了起来。这只出生不到一个星期的筋疲力尽的小家伙,才恢复了一点体力就不耐烦地在小姑娘的怀里踢腾,被帕来抱过来后竟然睁大了眼睛直往他的怀里钻。
老头脸色一变,手微微地抖了一下。这一会儿工夫,和羊群一样口渴至极的小苏布德跑到井边提了半斗水,与簇拥过来的羊群争抢着“咕嘟咕嘟”地连灌了几口,又把剩下的都倒进了槽子里,没有察觉阿爸脸上古怪的表情。帕来若无其事地看着女儿,皱着眉头说:“这只小家伙是要吃家畜的奶水长大吗?”
险些丧命的小黄羊,因为不寻常的际遇而与这两个用两只脚行走的奇怪动物熟络了起来,每天跟着疼爱它的“小辫子”,拼命地吮吸那只“褐眼圈”的乳汁,很快就恢复了体力。相比之下,它更喜欢“黝黑脸”,喜欢“黝黑脸”身上那种熟悉的和母亲一样的独特气味。可是“黝黑脸”不太喜欢它,看着它的时候眼神里似乎隐藏着某种令它费解的贪婪欲望。
转眼过了一个月。小黄羊长得很快,喜欢上了吃草,习惯了在“小辫子”“新妈妈”和羊群旁边蹦跳玩耍。只是,出生在杳无人烟之地、母亲离开后习惯独自睡觉的它,生活在这样一群毛茸茸的圆球一样的动物中间,常常感到不适。深夜里,安静地趴在草地上反刍的羊群中总有一两只会突然发出一些声响,小黄羊每次都会惊醒后跳起来引发一阵混乱。特别是羊群里那一只趾高气扬的“大仰角”从身边经过的时候总是发出讨厌的骚臭怪味,冰冷、充满敌意的目光令它胆战心惊。
在一个晴朗舒适的日子,羊群悠闲地在牧场上觅食。小黄羊吮吸完“小辫子”主人喂它的半瓶羊奶,啃食着长在蒙古包周围的青草,开心地转悠着。临近中午的时候从东边扬起了灰尘,几个人骑着马飞奔而来。小黄羊害怕地趴在灌木丛后面藏了起来。可是,一种令它心旷神怡的美好气息扑鼻而来。“妈妈回来了!”它耸起耳朵,翘着鼻子,追寻着气味。当它找到拴马桩的时候,那种气味和马匹的汗味混合到了一起,再也辨别不出来了。那里没有出现母亲的身影。
“嘿!这儿怎么有一只黄羊羔子?”
全神贯注地寻找母亲的小黄羊没有察觉到有人正在向它逼近。一只大手突然重重地抓住它的后颈拎了起来,粗声大嗓差一点震破了它的耳膜。小黄羊挣扎踢腾着叫嚷了起来。同时,它从那只大手上又准确无误地闻到了母亲的味道。它吃惊地睁大眼睛,皱起鼻子又寻找了起来。“黝黑脸”从蒙古包里迎了出来,说:“噢,这是我女儿放羊的时候捡来的。”
“哎呀,这还是一只公的,养两年就够煮一锅的了,你可是有口福享用野味啦!”小黄羊从围着它说笑的人们身上闻到了淡淡的母亲的味道,这更加令它迷惑不解。
“喂!你们不要折磨我的小黄羊!”“小辫子”不知什么时候赶了过来,把悬在半空中的小黄羊解救下来抱走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着。有一天,每天都陪伴着它玩耍的“小辫子”对它叽里咕噜地说了很多话,搂着它的脖子一遍一遍地亲吻着,宠爱地给了它好几块糖,然后背着几个袋子离开了,只留下了它和“黝黑脸”。失去了“保育员”的生活完全变了样,一切都不再惬意。它再也不能混在羊群里吮吸最爱喝的羊奶了,不再有一日三餐。它想追赶着这些毛茸茸的圆球吃上几口,又害怕“大仰角”和那些膘肥体壮有劲无处使的成年羊。有时候也能在羊群边上遇见“褐眼圈”,但是因为“小辫子”不在身边,它刚要吮吸两口,“褐眼圈”就蹦跳着跑远了。微微散发着母亲味道的“黝黑脸”脾气变得越来越坏,它想到他身边撒娇的时候,总是被他无情地拨到一边,有几次还把它踢得生疼。如此消沉的生活,让它更加想念原本已经淡忘了的母亲和荒野。
蝈蝈和蚂蚱吵嚷个不停的一天,小黄羊跟着羊群到牧场上填饱了肚子,趴在灌木丛的阴影里睡着了。当它醒来的时候,熟悉的羊群已经返回,孤零零地只剩下了它自己。它站直了身子,舒舒服服地伸展了一下四肢,忽然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天生的野性在体内迅速复苏。它抑制不住心脏一波又一波潮水般的悸动,受到惊吓似的腾挪了一番之后,像射出去的子弹一样从灌木丛上方飞掠而过。
天性勃发、畅快淋漓地撒欢玩耍的小黄羊突然发现它已经踏进了自己刚出生时的那一片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深处。脱离了保护和束缚的荒野使它无比兴奋、流连忘返。
两天过去了。小黄羊很享受这种自由自在的生活,它在这里任意挑选自己爱吃的各种各样的野草,只是因为还没有学会在野外生存的技能,面临了缺水的大难题。口渴难耐的它使尽浑身解数也没有找到一滴水,只好灰溜溜地原路返回到“家”里。
……
(阅读全文,请见《民族文学》汉文版2024年第10期)
责任编辑 郭金达 柒乐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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