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帅|镜中人生

文摘   旅游   2024-11-07 08:31   上海  

真正好的阳光,分很多层次。像最透明的玻璃,但又披拂着风吹动的窗纱。透明又灵动。此刻烟台的阳光,就是如此明亮柔和,让人愉快,让人止不住往远处的更远处看。而在你的上面,是大片大片缓慢移动的云彩,像波澜不惊深深的海洋。

秋天让人愉快。真正好的秋天,同样分很多层次。层林尽染说得太笼统,这种颜色,是天上打翻的调色盘,每一种颜色都泼洒得恰到好处,非人工所能描绘,是所谓造化。我们常说巧夺天工,那是吹牛,巧取豪夺,贪天之功,倒是真实一种。

种种原因,今年的几乎整个秋天,我都待在烟台。因为有很多事情,有计划中的,那要做好,有些是意外,要临时做各种安排,结果一待,就是两三个月,让我这些年,第一次如此长久的站在秋天的阳光下面。让我愉快到忘记还有其他事情必须做。

等到诸事差不多结束的时候,气温陡降,我突染风寒。其实我也不知道染得到底是什么,就是上吐下泻。我知道张仲景写过《伤寒论》,所以我就把所有降温导致的身体问题,归纳到伤寒。我这个人很擅长归纳,因为不擅长归纳,那很多事情都做散乱了。

我给一个女儿发了一条信息,说爸爸好像是病了,然后详述了症状。她已经满十岁了,热衷医学,而且中西医结合,拥有很多医疗器材,人体经络图就挂在墙上,有几天早晨,带我到小区里,把各种药材一一指点出来,同时说明了用途和疗效。

我想她肯定有好的药方。可是等我身体好了的时候,她也没有回我信息,估计是手机没电了。或许因为我没有提前挂专家号。

我就自己倒腾了七八九十种冲剂,喝了两天,终于好了。这也让我明白了中医和做菜的道理。做菜只要把握住“少许”、“若干”这两个词,你基本就可以达到国宴水平,而中药你要把好几种混在一起喝下去,静待肚子里随机产生化学反应,总会好起来。

身体不好的那天中午,作家瓦当从老家东营摘了一大筐硕大的柿子,到我这里吃午饭。柿子树是他们家的,他还把他爬树摘柿子的照片发给我看。我说:这柿子树真好。我随后跟他讲了一个故事。

有一年阿里的多事之秋,老树到了杭州,临走给我画了一张柿柿如意。题诗“天下总会有事,有事就去办事。办完并非无事,因为还会有事”,这诗写的跌宕起伏,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残酷现实。

躺了两天,难得静静地想各种事。我觉得我对自己的身体还是有很大的亏欠的。这五十年,我的身体是被动的,他没有选择权的陪我东奔西走,陪我殚思竭虑,陪我客居他乡,陪我失眠,陪我暗恋未遂,陪我醉貌似红叶,陪我白发对西风。

陪我拉肚子。

而我呢?却经常想自己精神和肉身的问题。

其实不止我一个人这么想,你看张贤亮写了两本书,一本是《灵与肉》,一本是《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他不仅仅把我们对立,还想把你一半割地赔款,谄媚地献给别人,他们都经过你同意了吗。

还好张贤亮只送一半的你给别人,吴承恩可是把你整个都抛弃了。你看他写唐僧来到西方,上得无底摆渡船后——只见上溜头泱下一个死尸。长老见了大惊,行者笑道:“师父莫怕,那个原来是你。”八戒也道:“是你,是你!”沙僧拍着手也道:“是你,是你!”那撑船的打着号子也说:“那是你!可贺可贺!”

唐僧成佛了,身体死掉了。这对你是多么不公平。仗义多为屠狗辈,负心往往读书人,始乱终弃,忘恩负义,而你则坦然处之,实在看不下去了,你也最多跟猪八戒开个玩笑,让他投生个大耳朵,在高家庄种地,和高翠云相爱相杀。

我自己也曾经写过一句诗:蝉在高高树上鸣,叫我半圆小和尚。我今天答应你,以后打消让你和我一起吃糠咽菜的想法,我们吃点好的,喝点好的,我带你去西藏,去欧洲,去看维秘,去拉斯维加斯,去烟台的秋天晒太阳。

我们不离不弃。

还是回到这个愉快的秋天。这个秋天里发生了多少事啊,但整个秋天,是我这么多年来最愉快的一次。我住的地方是乳子山下,乳子湖畔,早晨看到的学生们,青春而热烈。交往的人多温文有学识,做的事情也算有始有终。我没有伤秋的一点情绪,我只感受到秋天的热烈丰富和阔大。

欧阳修说:“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四无人声,声在树间。”

是的,此刻所有的声音都是自己内心的声音。

周梦蝶说:“人在船上,船在水上,水在无尽上。无尽在,无尽在我刹那生灭的悲喜上。”

是啊,此刻我就在这个秋天的阳光下面。

秋天真正好的阳光,分很多层次。像最透明的玻璃,但又披拂着风吹动的窗纱。透明又灵动。此刻烟台的阳光,就是如此明亮柔和,让人愉快,让人止不住往远处的更远处看。而在你的上面,是大片大片缓慢移动的云彩,像波澜不惊深深的海洋。

阳光照着我们,大风吹拂着我们,蓝蓝的海洋像一面镜子,我们彼此映照,熟悉得像自己一样。

王帅

鲁东大学教师,芸廷文化发起人








天使望故乡
在路上看见欢乐和哀伤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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