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花猫,是睡在一起的。她在我的怀里很暖和。等我睡醒的时候,她经常在我边上,戏弄捉来的老鼠,隔三岔五,我起来一摸,枕边都是麻雀的羽毛。
我可睡得真踏实。
有一天她回来的时候,样子疲惫极了,躺下在我身边,身体慢慢就凉下来了。她是捉老鼠的高手,但那天她误吃了别人捕老鼠的诱饵。
从此我不再养猫。
我的黑狗是我的跟屁虫。每天早上跟我出门,我上学之后,就在家门口那条路上,蹲着等我。我吃饭的时候,他就眼巴巴地看着我,我总是留下一块,给他吃。地瓜吃过,玉米吃过,白面馒头吃过,鸡蛋糕吃过。我吃过啥,他就吃过啥。
有一天他老了,不用吃了。从此我不再养狗。
夏天纳凉的时候,就躺在席子上看星星,夜凉如水,流萤时常掠过。慢慢就会睡过去,那时候的梦是流水一样,梦里星罗密布。
有时候村里会放电影。村里人拿着板凳马扎,等到天黑下来的时候,广场就热闹起来,我偷偷跑回家,找出妈妈藏好的白糖,用一大海碗,倒满凉水,飞快地喝完,幸福地睡着了。
早晨,妈妈拿着那个海碗给我看。半碗的白糖都没化,我喝得太急了,水喝了,白糖还没化。
我走路的时候,总会找一根树枝,在地上划着走路,像是排雷,其实是享受树枝在手里颤动的韵律。我路过草地,就会折一只狗尾巴草,叼在嘴里,感觉青涩的味道,看山谷里的白云游荡。
我在这田野里,一点都不感到孤单。也许有一点寂寞吧,你跟寂寞熟悉了,寂寞就是嘴巴里青草的味道。
晚上飞机路过屋顶,我就会打开窗户,看飞机的灯光,五颜六色的,闪烁明亮。直到看不见为止。我在济南的大观园,曾经看了一晚上的霓虹灯,我知道了火树银花原来如此,但家乡山谷里的野花,一样美丽,而且她们有各种的香气,还混杂着阳光晒过的泥土味道。
我到北京的时候,经常和一个小女孩一起值夜班。我写新闻,她做图片。后来公司被收购了,她说,抽了你半年的二手烟,而且你就不会抽一点好一点的烟吗,这半年被熏老了。
怎么会呢。我背过很多戴望舒的诗,她是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丁香的花香,淡淡的,但是穿透力强。丁香一样的姑娘,不会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那个姑娘一样有丁香的香和坚强,面如满月,心如止水,烟熏不老。
每当下雨的时候,我就特别开心。我会折最大的那种梧桐树叶,光着屁股,到处乱跑。在上幼儿园之前,感觉自己一直是光着屁股的,随时找个高度,滋得更高更远,滋出一条完美的抛物线。
我在雨中,走过千佛山,流水顺着山体,哗哗地流淌下来,像千佛的咏唱。在山工大,有一架紫藤,雨水中的紫藤,娇艳欲滴,她的花看起来是甜甜的模样。雨水是温暖的,衣服湿透了,贴在身上,而雨水又跟朦胧的幕布一样,把世界还原成干净的想象。
我早早地就给女儿买好了小雨鞋,带斑点的小花雨衣。我带她们淋雨,踩各种水塘。雨水溅起,如她们的笑声,风铃一样。她们在雨水的世界里奔跑,像闪动着翅膀的七彩小瓢虫,像移动的红蘑菇,一直生长到森林的最中央。
后来她们就去了雨水最为充沛的热带雨林。她们去了哥斯达黎加。她们贴着额头的湿透的头发,跟在我眼前一样。而她们的眼前,跟之前的是不一样的。她们会看很多不一样的东西,慢慢的,她们就会学会,在不一样的东西里,找到一样的所在。
她们去草原的时候,看到大块大块的草地,在大块大块的草地之上,是大块大块流动的云彩,她们看到大群大群的牛羊,女儿说,羊是小颗粒,牛是小方块,马是小三角。
她们也喜欢猫。其中一只叫王小二,一只叫果冻。她们爱抚着小猫,像抱着亲爱的小娃娃。她们有各种的猫粮,每次出门都会带上,这里撒一点,那里撒一点,园区的猫就不会饿着。
这都是这五十年发生的事情,未来还会继续发生。开心的事情很多,不开心的事情也不会少,莫名其妙的事情,也会莫名其妙地发生。但是你看,这么多的事情,花会开,雨水会下,丁香的香气久久都没有散去,所以我们不用担心孤单,我们或许会有一点寂寞,但你跟寂寞会越来越熟悉,寂寞就是甜甜的雨水中的紫藤花。
这些年的雨水,成为我的心里一条不停流淌的河。顺着这条河流,我找到命运指引的方向,她会带我去我该去的地方。这条河流霞光一片。有粼粼波光,有冷冷的风,有朝开夕灭的木槿无穷花,有蜂巢一样的绣球无尽夏。
今天早晨,我又早早地就醒了,我想起很多事情。房间很安静,等我写完这篇文章的时候,我会起床,我会跟人交流,我会下楼走入杭州的初夏。
没有人知道自己寂不寂寞,当作不寂寞,那就不寂寞,一切都很寻常。
当年寻常,当下寻常,只是当时已惘然。
王帅
教师,芸廷文化发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