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丰|爱你就像爱书店

文摘   文化   2024-10-24 08:30   上海  

有一天合伙人路过书店,看到我愁眉不展正在忙碌,说:“差不多行了哈,你不要搞得太认真。”两天后他又很正式地告诫我:“不要花那么多心思搞书店的经营,你要知道,要是为了挣钱,就不用开书店了。”

我感受到了安慰,但是也反驳了一下:“让书店自己能活下去,这总比找你要钱好得多了。”

今年夏天成都特别热,图书市场却很冷。作家萧易的《漫长的调查》出版了,他是我喜欢的作家,我想进100本。店长劝我:“保守点,先进60吧。”他做的咖啡很好,我几乎一口气喝完一杯拿铁,告诉他:这么好的书,一定要进100本。

咖啡的功效过后,我感到后怕。就发了一条朋友圈,“这么好的书,想分享这种喜悦的,就盲选下单吧。”我没说书名,结果这本书卖了250本。收到书的朋友反馈是双倍喜悦,因为书真的很好,还收获了信任。

但是我知道,如果我老老实实宣传这本书,不会有这么多人买,相当一部分人是被我蛊惑了。触动他们的是一种真实而奇怪的情感:这个世界上有值得信赖的东西,人应该相互信任。

这就是“书店”得以存在的理由。从商业上看,中国小书店已经失去存在的基础。同样的书,网上是半价,还能送到家,为什么要在书店里购买?

书店要卖咖啡和饮品,但是就像我一位朋友说的:成都独立书店的咖啡,没有一家是过关的。他的话难听,却也是事实。书店咖啡同等价位,一定比咖啡店里难喝,因为书店店员的工资,低于咖啡师。要喝咖啡,也没必要来书店。

但是在过去三年,尤其是疫情后,成都的独立书店越来越多。仅我知道的,在我的书店之后,至少有四家不错的小书店开业。很明显,他们对“书店很难赚钱”心知肚明,没有谁会想着靠书店养活自己,都是在想办法养书店。

有一位是北大高材生,此前从事互联网行业。他认为中国码农很少读书,缺少人文方面的反思,传说中他带了30万来成都,要开一个书店供码农看书——一个叫“白鱼”的技术反思书店。我的书店开业没几天,他就向我请教。不久前碰到他书店的同事,被告知“老板去了国外没回来,现在是一个小团体在主理。”

前北京某大学的物理老师小季,来成都开了一家荒原书店。今年4月,他们在书店里读艾略特的同名长诗,大概是因为海报上出现了“宗教”字眼,一位社区民警过来,说活动是不是有问题。“没问题,这就是诗集。”社区民警认真看了起来。这个书店其实走的是科学路线,今年还“直播”了诺贝尔物理学奖,大家跟着主理人一起学物理。

有一位朋友在市中心开了一家女性主义书店“来树下书酒馆”。书店装修很好,有几万块钱一块的曲面屏幕,满足女性高标准的观影需求。不久前我去书店探访,主理人燊燊正好不在。国庆节假期,书店拖欠了两天物管费,直接被停电了,她正在和管理方交涉。开业的时候店员是4人,现在只有一人。燊燊自己每天都陷在书店繁杂等事物中,努力卖更多的阿伦特或者上野千鹤子。

这些书店都是一岁左右,它们都还活着,真是让人感动。

书店总是让人同情,但是却不可能靠同情活下去。在成都,也曾听说过书店补贴,新华文轩的店员曾经告诉我,他们的签名书可以半价,“其实是全价,你抢了券就可以半价,这是政府补贴。”补贴这样的春风,总是不会吹到最需要它的人那里。有朋友出于好心,告诉我可以申请补贴的消息,2小时后她很抱歉地通知我:截止日期已经过啦,只有明年再来。

我非常感谢她的好心,也感谢这种“过期”。我想起2005年白夜酒吧要办国际诗歌节,本来是当时成都双年展的一部分,后来被取消了。其实,这对白夜来说未必不是一种幸运,它后来非常“独立”。

“独立书店”这个词有时候会让人感到冒犯,好像“很装”的样子,其实是不得不“独立”生存。“独立于政府和大资本”,说得好听,其实它就是一个小店而已,想攀附别人也没人看得上。

书店会为挣每一分钱而努力。7月份,书店的饮品销售第一次超过一万,店员非常兴奋。这真是微不足道的胜利,但是却也是让人踏实的收成,毕竟一杯咖啡只卖十几块。这就是过去一年我的“转型”和进步。在来到成都18年后,我成为了一个小店主,一个真正的个体户,而这正是“成都市民”的核心气质。

小书店都很艰难,为了活下来想尽各种办法。他们必须去“创造”、去折腾,而社会多少会因为这些折腾受益。几家小书店会一起凑钱众筹,请外地作家、学者来成都分享,嘉宾会到好几个书店办活动,读者收获了知识,城市收获了美誉度,而书店的辛苦寒酸,又有谁知道呢。

去年夏天,“外卖诗人”王计兵到成都晚读书店做活动。书店主理人为此沟通很久,王计兵终于来了,书店却因为没钱交房租停业了,主理人大橙子到处找更便宜的店铺。诗歌分享会转移到朋友的咖啡馆进行,开餐馆的朋友赞助了晚餐,另外有朋友赞助了住宿,这也许是这次诗歌分享会的最佳搭配,王计兵有一首诗就叫《低处飞行》。

那次分享会后,晚读书店搬到了新地方。而在今年夏天,它再次因为不能续租而流浪。就像那首歌里唱的那样,没能活过这个夏天。

去年8月开始的有杏书店,已经开业一周年。我路过隔壁面包房,老板娘4岁的女儿小樱桃,奶声奶气地问候我:“丰哥你好。”她是经常来我们书店的客人,到下午,她有时候还会来书店给我送上一点零食,这应该是她妈妈的主意。

小樱桃最喜欢的年轻的店员小古已经辞职了。他恋爱了,筹备结婚。一个负责任的男人,不能在书店上班太久,因为不会有太体面的薪水。

他还会来书店,参加自己感兴趣的活动,帮忙调试设备,这是他过去工作负责的内容,区别是现在没有报酬了。找新工作、面试,他都告诉了我们,听取我们的意见,也通报进展。这让人感到满意,这说明到现在为止,书店还是美好的,是真的活着。







天使望故乡
在路上看见欢乐和哀伤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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