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Photo from Pixabay作者:老张在东京,湖南人,从事图书出版工作20多年,曾任某出版社副社长。2021年9月移居东京,创建“读道社”,已出版《去留之间:1949年中国知识分子的选择》《一报一馆一大学:中国转型的是非成败1897-1949》《故交半零落》等。微信公众号“一主义”主理人。
从2021年9月30日登陆日本这天算起,已经整整三年了。回望这三年,真可谓是经历了太多太多事情;也有太多太多的感悟,只恨自己的笔力不逮,难以表达清楚。今年五月底,给李一诺组织的“东京教育考察团”分享时,我分享了三年来我的心路历程:我一直认为自己的“一波三折”,绝对不是“自我加戏”,而是非常有代表性的:代表了一批连根拔起、背井离乡的中年人在异国他乡摸索前行的路径。前些天,和一个做经营管理签证业务的朋友聊天。我问:你经手办理的案例中,有多少人在1-3年内找到了自己的“主业”,开始慢慢走上了“经营”之路?他抽一口电子烟,沉吟答道:十分之一二吧。这也符合我的感知。身边认识的人、了解到的信息,大致也符合这个比例。除非在国内就把日语语言关过了、或者本身就是“国际性人才”,很顺利就能完成转换。大部分中年移居者,首先面对的是基础生存问题:如何在一个新的地方学会买菜做饭、穿暖吃饱;然后再解决孩子上学、看病、运动等问题。至于“创业”,基本需要经历1-3年的观察、思考、尝试、校正……阶段。在国内某个行业拿到过不错“战果”的人,大都难免自信心爆棚,产生思维惯性,觉得换个地方一样也行。基本要到“脚踏此地”阶段,才会明白:一个“聋子”(听不懂)+“哑巴”(不会说),要开始某项“事业”,实在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相比较而言,对于中国人来说,在日本生活,好歹不是“文盲”,因为虽然“又聋又哑”,但至少文字还可以看懂个大概。以我所从事的图书行业为例,你想用母语讲清楚一本书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用一门新学的外语?或许对于生产看得见摸得着的具体“器物”的行业有可能,但是对于稍微复杂一点的“精神产品”,很显然,需要时间,这个时间至少是五年以上,甚至更长。
所以,经过理性思考后,就会进入“绝无可能”的阶段。
放弃吧,即便这是你所钟爱的行业,没有机会。但是每次路过书店,还是忍不住进去看看新书排行榜,一逛又忘记时间。神保町,还是念念不忘的地方,每次去都恨不得一家一家书店“扫荡”过去……贼心不死。人到中年,如果你曾从事某个行业十年以上,看待这个世界的角度都不可避免地带上深深的行业烙印。比如,我看“万物皆可出版”。这大概已经是一种执念了,甚而形成了一种思维束缚,可悲吗?“除了做这个,我已经不会干别的了。”我经常听到有人这样说。当“这个”不能做以后,怎么办?路在哪里?就这样陷入了一段茫然期。那么,就到处走走看看吧;朋友有事就去帮忙做做策划和传播方面的工作吧;有些活动就挑感兴趣的参加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真正的“转机”可能出现在东大的某个讲座上,你居然发现教室里聚集了那么多对思想、人文话题感兴趣的人!“曙光”也出现在一家又一家的中文书店开幕仪式上,既然有中文书店,怎能没有本土中文图书生产?
所以,人到中年,执念、思维束缚,或许可悲,但“执念”又何尝不是一种深深的“爱恋”?深度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或许也是幸福的一种?2024年1月29日,时值《去留之间》和《一报一馆一大学》出版一个月,我发了一条置顶朋友圈:给出“否定性结论”太容易;“创造性建设”则需要面对所有的难题。悲观者总是正确,乐观者逆风前行,却总有意外惊喜。有心的读者可能会感觉到,这些文字记录,字字句句都在给作者自己“打气”。这背后,其实是你需要每天面对坚硬和冰冷的现实,是一种“苦苦支撑”。所以,需要总文字为自己寻找更多的“合理性解释”。第三本新书《故交半零落》上市,我把出版日期故意设置成5月20日。当全世界的恋人们在这一天选择用鲜花和巧克力表达爱意时,我也幻想,用一本新书献上一个出版人对世界笨拙的爱意。因为每一天,都在问自己,这条路走得通吗?我什么时候会倒下?前半年的时间,似乎每天都会和这些生死存亡问题“狭路相逢”。没有答案的时候,不够坚定的时候,就去运动。在大汗淋漓中忘却现实、找回自己。这一年,我终于享受到了戴耳机打球的快乐。运动的妙处,心流和巅峰,相信很多人都有过体验。“我与我缠斗久”,或许老天都不忍心看下去了。终于开始“偏心”了。6月23日,某大V朋友(请原谅我略去名字、留下线索)发了一条动情的推文,阅读量很快达到 40万+。更感激的是,他带了日本亚马逊的购书链接,阅读量带来的销量,两个做网店的两位朋友马上感觉到了,订单当天就迅速增加。
两个大佬就这么“心有灵犀”,似乎形成了一点点“共振”效果。三本书的出版终于被更多的人“看见”了。原本有极大库存压力的书,也终于开始逐步“动销”了。给书店送书、打包书、到便利店和邮局去寄书,开始成为日常生活里最幸福的时刻。这种“具体的事情”,让人有脚踩地面的踏实感。
随后,7月30日《纽约客》的文章 Reimagining China in Tokyo发表。《波士顿书评》也做了翻译转载。在东京做中文出版,或许也能被英文世界的一些人看到了。
8月11日,《朝日新闻》也让一部分读日文的人看到了“在东京开出版社的中国人”。一个月后,纸质版也刊载了。我不是要出政治类书籍。作为一名出版人,我希望目由地出版30年以后还有价值的书。「政治的な本を出した いわけじゃないし、出すつもりもない。ただ出版人として、30年後に振り返っても価値のある本を目 由に出したいだけ」这最符合“存·为简体中文阅读留存一些有价值的文本”这个初衷和本意。 8月24号,《华尔街日报》(The Wall Street Journal)以“一名有影响力的失意中国出版人,在日本手动推销书籍”为题,发表了一篇深度报道。作为国际性大媒体,随后也推出了中文版、日文版。有朋友每次看到那辆小拖车,都要戏称“这是一辆上过WSJ的小拖车”。专程从香港飞到东京的记者、东京知名摄影师的专业跟拍,让我真正见识了国际机构媒体的专业程度。随后,陆续收到媒体的采访邀约,朝日电视台说要过来拍摄……我不曾想,这么一件小小的事情,这个几乎随时都有可能要破产的小书商,居然可以引来这么多的关注。这些媒体朋友大概是用报道来鼓励一个小书商不要轻言放弃吧。某天,我收到一封来自书店的日语邮件,说要卖我的中文书。我跟他确认,这可是中文书,你确定?他说想尝试一下。我送书上门的时候,发现这家书店就在地铁口30米的距离,更重要的是,他们还是一家出版社!这家社出版了一本《一人出版入门》的书,很显然,他把我引为了“同类”!这种来自出版同行的“看见”,可真是极大地满足了我的虚荣心。
图书销售的系统也在慢慢形成:大阪的知非书店,线下线上结合,亚马逊店真是做得很好;神保町老牌的内山书店、东方书店是每个中国爱书人必须打卡的店,有两次我去内山书店送书,在3分钟内便成功“推销”出去几本书,这种经历感觉太奇妙了。单向街银座店也大力推荐我的书,因为这种本土生产的书,价格相比进口书要更便宜。局外人书店、东京人文论坛,这些立志于做华人社区的地方,销售起图书来也非常给力。台北的飞地书店,基本都是自己或托朋友“人肉”背书过去;北美的季·风书园 9 月 开业,我们提前两个月寄书过去,终于赶在开业后几天上架;据说旧金山和荷兰还有中文书店要开业……书不多,却似乎“遍布全世界”了。😅我的朋友林虹在浅草寺旁边开了一家“香港传奇”餐厅,我在她那里贴了一张大海报“一顿饭钱,书香一整年”,她有一天兴奋地告诉,卖掉了一套书比卖掉一百个小笼包还要兴奋。没准,我们能摸索出一个“要吃饭、更要阅读”新的销售场景来。开中华物产店的朋友说,早就想帮我卖书了,就是不好意思开口……回看这一年,再往前看这三年,简直是一段不可思议的路程。特别是今年以来“在不可能中寻找一丝丝可能”的过程,简直就像是在做梦。在这个看书人越来越少的时代,居然还坚持做纸质书?做纸质书也就罢了,还是为“少数人群”做简体中文图书,在海外,这是小众中的小众啊。如果不是有执念,谁会“犯傻”,走这么一条少有人走的路?虽然,到目前为止,不能说这条路就已经走通了。但即便如此,一路走到现在,已经是完全达到自我期许、远超自己期待的地步了。这个过程中,我完全是“跟随我心”的状态,做的是一次“臣服实验”。“把自己作为方法”,真是有很多感悟:
第一,中年移居,一定要给自己留下喘息的时间,如果能有至少一年的“Gap Year”最好。换个环境,换个活法,如果没有一段把自己完全停歇下来、“放空”的时间,要完成“转换”,实在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人的思维惯性太强大,强大到自我都无法自我觉察。只有经历过这个阶段,大概才能真正体悟到“慢即是快,少即是多”的道理。最初的两年,是游手好闲的两年,却是我获取力量最多的两年。第二,小处着手,用具体事情去触摸这个社会、调校自己的看法。每个人都生活在自己的信息茧房里,“自以为是”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了。特别是来到一个新的环境,不要“我以为”,保持开放的心态,感受、学习不一样的人和事,才是最重要的。否则,换个地方依旧活在原来的世界里,这又何必呢?背着沉重的“井”离乡去讨生活,太不容易了。
用具体的事情和具体的人打交道,才能更加“校准”自己的认知,因为语言的关系,即便在国外,一些人接触外界的信息仍来自于自己的母语环境网络,岂不谬矣?日本的地震、缺米、恶性案件……都是国内人先知道,且“大加渲染”,反而忽略自己身处这个环境中的真实感受,偏差自然难免有些大。第三,“放空”自己,不是要让自己停止思考。放空,是为了更好的新东西、新思想进来,甚至有“扩容”的可能。首先对自己原有的经验、原有的产业进行审视,才能考虑跟现有的环境是否有结合的可能性。其次是现有的环境,也是动态变化的,现有环境中的一切,对你来说,都是全新的。我一直认为,在一个全新的环境里,在一个你所认可的“自由环境”里,你却失去了生存能力,说明你之前的“生存能力”是值得审视的,是不是建构在一定的“体制保护”基础之上?如果嘴上说着反对,身体却很诚实,用“自己反对的东西”来开始新生活,很显然也是可笑的。既然有条件 Follow my heart ,为何还要回到老路上去?第四,完成“自我确认”。既然已经人到中年,想活得更加明白,一定把自己追问清楚了:我们这一辈子,到人世间走一遭,到底是为了啥?自己到底想干点啥?只有无数次追问之后,才能有更清晰的想法和认知,才能有下一步的行动。三年,真是不短的时间。真心觉得自己很幸运,在语言不通的环境里,找到了一丝丝缝隙(可能性),做了简体中文出版,且乐在其中。我相信,大多数人经历两三年后,大概都能找到自己的方向吧。今天,我见到了运营整栋房子做民宿的朋友,把自己之前近 20 年的经验在新地方落地。他说,买房贷款装修买家具获取资质等整个手续都非常顺利,自己非常幸运。不疾不徐,只为提供品质更高的服务。也见到了把中华物产店装修得漂漂亮亮,干净整洁的朋友,不是单纯追求店铺面积,而是留出座椅空间、留出自己熬制食物的空间,说要做不一样物产店。一位朋友也用自己在国内房产规划、景观设计的知识,顺利转型成为人提供置业服务。另外一个律师朋友,在新租的办公室留出很大的会议室空间,用来和人交流、做活动。这些,都是非常令人欣喜的“变化”。其中两位,都是刚刚跨越了“三年期”,刚好符合我所说的,大概都需要1-3年的摸索期。人一旦踏实下来,会产生由内而外的气质改变,这大概是一个“向善”社会对个人的形塑吧。自己生活在期间,未必能觉察,而旁观者,一下子就能感觉得到。三年,在不可能中寻找到一丝丝可能。或许也需要三年,才能找到一条逐渐清晰的路。三年,不长也不短,但愿每个人最终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路。11月,一诺将组织新一次的赴日文化教育游学团,与在日本常年生活的华人朋友、日本本地人一起“透视日本”,近距离地看日本的社会、文化、教育。在我们的“导游”中,有在日大学教师,有教育学博士,有曾经在日本政府前官员的日本朋友;有在日本财经省一线的记者,还有在日成功的企业家、创新教育研究的专家;除了这些看上去金光闪闪的人,更可以接触到真正在日本知名企业工作多年的华人女性,协助留学生考上日本顶尖高校的金牌讲师,更有在日本二次创业的中年出版人,支持中国家庭寻找合适的国际教育的资深咨询师....在一周的时间里,通过与这些在日本多年的各行业专家深度交流,将带大家浸入式地感受日本的社会、文化和教育,从内到外透视日本,看到生活的另一种可能。活动内容与咨询报名详情见海报,现在报名享早鸟优惠,名额有限,先到先得。期待能在线下见到一些朋友▼点击海报可直接进入小程序购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