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做的,是学会与焦虑对话

文摘   2024-08-01 10:23   中国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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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节选整理自一诺与塔玛·琼斯基的访谈,《让孩子远离焦虑》主题直播,全文共 5000 字,整理人:煤炭愚蠢)

一诺:今天我们邀请到的嘉宾是塔玛·琼斯基。塔玛有多重身份,但对于我们来说,她首先是一位帮助儿童与青少年对抗抑郁症的心理学家。我们今天要谈论的话题也是围绕着她的代表作《让孩子远离焦虑》展开来的。所以,塔玛,能请你先和我们说说你写这本书的初衷是什么吗?我想那要从20年前开始说起了。

塔玛:是的,大概是在2004 年前后, 我一周内就要接诊十几个,甚至二十几个家庭。我发现, 孩子们在处理问题时,远比我们大人更加开放和包容。面对孩子们的焦虑, 父母们通常会二选一, 要么出面替孩子解决问题,要么让孩子自己直面问题。其实除此之外,我们还有很多选择。

那么,看着孩子因为某事而感到心烦意乱,你会怎么做?如何找到其中的症结呢?

首先,要让孩子知道,感到心烦是正常的。承认这一点, 反而会让我们感觉好很多。

实际上, 所有那些来找我咨询的家庭本身都具有改变的潜力,他们比我能做的可多多了,但前提是要掌握一些思维方式和小技巧:比如用有趣的方式来谈论怪物;或把害怕的东西画出来;又或者给恐惧穿上滑稽的衣服……诸如此类。父母可以使用的技巧和策略太多了,而且越早掌握这些技巧和策略,他们就越发熟练和自信。通常来说,孩子焦虑,父母也会焦虑——他们一直在为孩子担心。如果他们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焦虑就会少一些,然后一切才会开始逐渐变好。

身为父母,我们也可以问问自己,会对哪些东西感到恐惧,是新的科技吗?如果这时候能有人教你如何简化使用它,你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害怕了?当我们每个人都能找到自己最好的状态时,就可以创造一个更美好的世界。虽然这是一个主要面向孩子和家庭的话题,但它最终会让我们所有人都受益。

你所畏惧的, 未必会发生

一诺:人们现在经常会听到“焦虑”这个词,但在20年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直到最近的5-10年间“焦虑”才成为一种社会性的认识。而在此之前,人们往往将其视为某种障碍或疾病。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心理学家,你认为过去二十几年的趋势是什么?

塔玛:的确,改变不是一夕之间发生的。20多年前,就有研究发现,美国一个普通在校学生所承受的精神压力已经超过了精神病研究所的病人。这当然值得关注,因为精神压力确实会影响到我们的方方面面。更重要的是,这种趋势在过去的25年里是渐渐加剧的,疫情、社交媒体的滥觞、国际局势的变化对此都有影响。

人们常说:反正每个人都在焦虑,又不只有你如此!确实,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什么都不做。相反,我们需要为那些正被焦虑所困扰的人做一些简单的事情,传播一些相关的知识

比如,你可以回想一下,当你要参演一部戏剧或是参加一次考试时,你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一切都会变得很糟糕”“我要么搞砸,要么压根就得不到这个角色”……现在再想想,你担心的到底是什么?我们总是想象着最糟糕的情况,但你真的认为那些会发生吗?如果你也不确定,那我们就可以开启一个新的叙述脚本。

当一个5岁的孩子哭着说“我不想去上学,没人会对我好的”时,你可以说:“我明白,但你觉得,有没有可能在学校里遇到一些友善的小伙伴呢?”孩子在你的引导下开始用不同的方式思考,也许他会想到有人昨天吃饭时为自己留了一个座位;还有一个人很有意思......

人们都需要认识什么是焦虑,不妨与孩子分享一下,焦虑是如何影响你的,这样的言传身教会让他们开始明白:不要把所担心的事当作真实发生的事。关注事实,这个策略既适合成年人,也适合孩子。尤其是当你看得越清楚、越准确, 生活中的灾难就会越少,你的感觉就越好, 并由此开启一系列的良性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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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聪明地焦虑”
一诺:是的,谢谢。所以我们要做的不是要告诉孩子永远不要焦虑,而是培养他们聪明地对待焦虑。我喜欢这本书中提到的“恐惧消除器”这个概念。人们听到这个词, 可能会下意识地认为,一旦有了恐惧,就要消灭它们。但其实,我们需要做的是培养一种意识,一种与忧虑对话的技巧。就像你所说的那样,因为我们都倾向于立刻想到灾难性的结果,所以要进行事实核查。你在书中还列举了很多有用的工具,可否再展开谈谈“聪明地焦虑”?
塔玛:有时人们会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我害怕......"脑海中第一时间闪现的,往往都是不好的事, 这是我们人类从远古时期生存至今的本能,但若就事论事的话,这种预感其实并不准确, 所以我们要明智地对待忧虑,而不是让它控制我们。换个视角,你会从此开启一个新的世界,看到更多的可能性。
我见过许多孩子都害怕在外过夜,首先,我会和他们一起来读一下那些让他们忧虑的故事脚本;然后再来检查一下事实,看看在这个故事中的基本要素是什么,有哪些是实际发生了的?其中的很多元素都往往不是真实存在的,是我们的担心把它们放大了,变得曲折离奇,而也许某个诡异故事的真实版本其实是“老师会冲我发火”。
一诺:我在你的方法中看到了两个层面的智慧。
第一,一旦把忧虑从我们身上分离出来,它似乎就成了某种客观的东西,而不再是一种主观的体验,再也不能支配你。
第二,通过阅读“忧虑故事”,学会与焦虑进行对话可以让事情变得更清晰,身为父母,我们不应该仅仅告诉孩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而是花点时间问问Ta,你担心的是什么;或者梳理一下事实和你要解决问题, 想想该怎么做。
塔玛:我最近刚刚和一个将要第一次独自坐飞机出行的孩子聊天, TA正对一件事情惴惴不安:以前都是爸爸妈妈去机场的星巴克给我买吃的,如果这次我又饿了该怎么办?
我说,这是一个非常好的问题,我们可以提前做一些彩排。比如在你到达机场之前,与父母多去几次星巴克练习自己点单,这样你就知道这个流程是什么样的了, 你会发现自己完全可以应付这些。
生活中,很多时候正是我们的想法放大了危险,这点对孩子们来说尤其如此, 大人已很少有新奇的体验了, 但是对孩子来说, 很多东西都是新的, 他们不知道事情如何运作,但只要多加练习,就能掌握一门新的技艺。 
我曾亲眼见过,在一家水族馆里,当一位母亲对她的小女儿说,“我们一会儿要去看鲨鱼”时,小女孩突然尖叫起来,因为她脑海中联想到的画面, 是自己马上要面临鲨口逃生的险境。对孩子们来说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其实我们需要做的只是走过去倾听一下他们想象出来的世界,就可以帮助他们填补空白,这样他们在面对真相时,就会感觉更安全、更熟悉。所以,永远不要错过孩子想象的世界。
一诺:你在书里与我们分享了三条宝贵经验。
第一,“忧虑”不是一种正在发生的事,而是我们的大脑讲的一个故事。

第二,事情往往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糟,要有能看到这一点的能力。
第三,帮助孩子进行暴露和脱敏训练。对于孩子来说,如果一开始就有父母的支持,这一步会变得容易得多。
我觉得最后一点尤其重要,你能再举几个例子,讲讲我们要如何做到“有准备地面对不适”吗?
别被卡在快车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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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玛:对于那些第一次上游泳课的孩子们来说,这种全新的体验也是令人忧心忡忡的:人们是友好的吗?我能做好吗?有时候这只是一个意愿问题, 如果你能给孩子们留出一些空间,让他们先成为这件事的观察者,等他们准备好了以后再加入,事情要丝滑得多。
但事实是,很多时候根本没有机会让他们逐步适应。孩子们的抵抗很坚决,父母们则破大防:这本来应该是一件让人轻松的事,怎么成了我在孩子哭泣的时候强迫他们做的事情了?
但是如果你能问问他们:你想到了什么?你在担心什么?是害怕教练吗?我们一起在网上先看看这个人再说吧……可以做的事情其实很多,关键是你愿意再一次进入孩子的世界吗?如果你可以先往前迈一步,那他们也可以。再说一次,这取决于我们的思维方式。
可能有些家长会说“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慢慢来!”但这实际上恰恰是一种节省时间的方式,如果我们能习惯问问他们一些细碎的问题如:你担心什么?你对此有什么不同的看法?你的朋友会怎么看这件事……情况就会开始发生变化,孩子感受到你的支持,会渐渐平静下来,他们会变得更愿意尝试新事物。在一个懂得“聪明地担忧”的家庭里,事情往往进展得更快。虽然父母与孩子之间要进行多轮的对话,但如果孩子相信你会和他们一起解决问题,对新体验的抵制与反感就会更少。
一诺:你刚才分享的内容里 有两个熠熠生辉的亮点。
第一,进入孩子的世界,这既是最容易,也是最难的事情。父母眼中的鲨鱼与孩子画册中的鲨鱼绝对不一样,我们也不可能理解Ta的担心或焦虑。所以走下台阶,走进孩子的世界,可能是一切的起点。我在自己的书中也写道,从某种程度上说,成年人和孩子们是生活在两个平行世界中的,如果它们之间没有交叉点,所有的对话或策略就都不起作用。所以我们作为家长,唯一能做的就是,和他们来到同一个水平面。而孩子的世界更大程度上是当下更多的物理体验世界,我们需要在这里放下自己的思想和早已习得的各种概念,我认为这可能是身为父母的成年人最艰难的转变。
第二,关于时效性,通常情况下,如果我们想让孩子上游泳课,都会催着他们赶紧出门。这貌似达到目的的最快方法,但讽刺的是,这么做的结果不仅仅会把事情拖慢,还可能彻底毁掉这件事(孩子干脆不去了),这就像我们被困在快车道上一样。
成年人的生活中都很多事情要做,我们永远有事情要赶紧解决。但你要明白,采取大喊大叫或强迫的方式解决问题貌似捷径,但最终只会破坏一件事的节奏,只有对话才是真正让过程加速的法门。我们常常过于关注结果, 却忽视了能够带来结果的前提。
找到真正的问题所在,相信自己能调整好
一诺:在过去几十年里,你曾为数千名患者提供咨询,你觉得对病人最有帮助的三句话是什么或三点建议是什么?
塔玛:这是个好问题,我经常对父母说的第一句话是,不要困惑于问题的表面,问问你的孩子, 他们对这件事有什么想法。

第二,花些时间与孩子建立联系,与他们共情。作为父母,我们其实早都掌握了这些方法,但如果你没有一个开放的思想,那这一切都没有用武之地了。
第三,我还用游泳来打比方吧。当一个孩子刚刚进入游泳池时,我问他感受如何, “冷,感觉不太好”他这么说。几分钟后,当我再次问他这个问题时, 他却说:“感觉还不错。”
我问,是什么人让池水变暖了吗?
他说:“不,我只是习惯了。”

看,这就是道理所在:信任你的身体,我们能够适应一些事情,只要你愿意迈出最初的几步,焦虑感就会下降。所以,带着同理心找到真正的问题所在,相信自己能调整好。
一诺:谢谢, 那么,你说过的哪些话可以让那些来访的父母从绝望走向希望?

塔玛: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我会做两件事。
其一是使焦虑正常化。其实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焦虑, 只是有些人知道如何面对自己的不安, 这也是我要传授的内容, 幸运的是,研究人员发现,焦虑是最容易治疗的精神疾病,经过治疗,孩子们的状况能变得更好。我可以自信地告诉家长和那些患有焦虑症的孩子们,通过掌握我们共同习得的那些技能,他们真的改变了思考和看待事物的方式,开启更多的智慧。
第二,孩子们其实已经有了克服忧虑的技能,他们很擅长对父母这样的权威说“不”,当被要求做某事时, 他们都会问一个“为什么”。
一诺:是的,忧虑的声音一旦在心底出现, 总是那么响亮而强大, 很难被人忽视掉,但孩子们似乎天生就知道应该如何“忽略”某种声音:当你要求他们关掉视频游戏时,他们会忽略你;让他们去做作业、收拾房间,他们也不理你。虽然这听起来有点可笑,但他们确实有忽视的能力——虽然这种能力是带着很强的选择性。 
我最后还想替中国的父母问一个问题。学校对他们来说是个多少带有几分的压迫性的体系,但上学又是绝大多数孩子不得不迈出的一步。一些数据显示,不仅仅是孩子,实际上父母们的焦虑值也很高。每个人在面对一个压倒性的系统(经济环境、学校系统或教育评估)都会感到自身的渺小,似乎唯一的选择就是融入,但这个过程真的很痛苦,对此你有什么建议吗?

塔玛:活着太难了,不是吗,所以需要保持一颗敬畏之心。我认为无论在世界上的任何地方,都有我们不喜欢的东西。在不能改变大环境的情况下,要控制我们所能控制的东西,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我们的精神状态。
所以我们想教会父母接受哪些事情可以改变,哪些无法改变。这像一颗难以下咽的药丸,但是作为父母,我们必须得明白,我们必须接受一些我们不想接受的事情,但是这同时也让我们真正专注于在家里给孩子最好的东西。我们在自己的思想和身体中,在我们的关系中,在我们的家庭中,在晚上跟孩子的睡前聊天中,正是这些一点一滴的累积使我们慢慢变成最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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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一诺Yinuo
一些生活和思考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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