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临终患者“造梦”,让她在睡梦中安然离去:一位麻醉医生的安宁实践

文摘   健康   2024-04-02 22:26   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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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点:

缓和镇静是减轻人的痛苦,让人以更好的状态活到最后。

医者仁心:看到了病人的痛苦,且知道有解决的办法,仅仅因为担心风险而不采取行动,那总是不对的吧?

特鲁多医生墓志铭——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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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临近终点的时候,会不会很痛?

在死亡焦虑、死亡恐惧中,疼痛是排位非常靠前的导因。善终的条件之一,是身体疼痛得到充分的管理。

疼痛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折磨而已。疼痛可能占据整个人的注意力,情绪紧张、焦躁,面部也会扭曲、变形。

陪伴在旁的亲人看见患者如此痛苦,心情自然不会好受,可能紧张、无措,难以平静、安宁地陪伴,遑论交谈、表达爱、感谢、祝福……

以助人善终为目标的安宁疗护把身体无痛苦作为临终照护的首要目标。技术上,可以通过镇静实现。

在梦中逝去是很多人的梦想。镇静可以帮助临终患者实现这个梦想。

镇静有很高的技术要求,既要让患者足够舒服,又不能过度以致昏迷、死亡。但是,理论上,镇静有可能加速死亡。

要安宁、舒适,还是宁肯清醒、疼痛,可能是临终时需要面对的一个选择——也是《生前预嘱》(或称“预立医疗指令”)需要回答的问之一。

不同的选择反应患者(和家属)的生死观、价值观,决定权属于患者(和家属)。只要是知情的选择,都应该得到理解和尊重。

如何帮助患者和家属做好知情的选择,就变得非常重要,是对安宁医、护的考验,也有一些观念的障碍需要突破,比方说,镇静是否安乐死。

本文作者夏燕飞是浙江医院麻醉手术部主任,同时是安宁缓和医疗的实践者和理念传播者。她通过具体的案例,示范了她和团队如何从技术和人文关怀的角度帮助患者身体无痛,情绪安宁,以及如何引导和支持家属最好地陪伴、护持患者安宁地离去。

作为一种新的临终、死亡管理模式,安宁实践难免遇到包括来自专业人士的不理解。燕飞老师也讲述了自己和团队伙伴如何看待自己的任务、使命。他们把患者的最佳利益,即安宁、善终,放在首位,为此愿意承受质疑。

文章读来令人感动,其中包含的理念和做法可以启发到很多人,有助于帮助更多的人善终,帮助提高我们社会的总体死亡质量。

感谢燕飞老师分享观念和方法!

感谢赐稿!

——彭小华(临终、死亡心理文化研究者、咨询师,《学会告别》作者、《最好的告别》译者)




正文



01

三月中旬的一个下午,我例行会诊查房,轻轻扣响病区65床深棕色的木门,推门而入,静谧的房间只有轻微的“滴滴”声。夕阳被淡黄色的窗帘晕成暖黄的光晕,屋内的光景似一个午后小憩的安宁时刻,仿佛过几天,雪华(化名)就可以出院回家了。

雪华是安宁缓和医疗团队参与管理的患者,此刻她闭眼躺在床上,头轻轻侧向一边,微微仰着,睡得很认真。我看了一眼监护仪,心电图规律、氧饱和度和血压平稳。

一旁陪护的女儿晓菲站了起来,露出放松的笑容,白皙的脸上依稀还可见熬夜的疲惫。

“这样真好”我不由暗叹。这真实而又有些恍惚的场景把我的思绪拉回到三天前……


02

雪华75岁,胃癌手术后两年。半个月前,她因疼痛和恶心呕吐住进医院。反复发作的肠梗阻这一次更加严重了。禁食水、胃肠减压、梗阻导管置入、止疼、止吐……但疾病的进展还是把常规医疗措施逼进了死胡同。 

“起初还能吐出胆汁,现在怕是胆汁也吐干了。妈妈整夜整夜都不能躺下,甚至连我也不太认得了。”晓菲声音沙哑而低沉。

几次会诊下来,她已经能用最简洁的语言描述妈妈的难受。

“是的,妈妈越走越远了。她现在看起来特别难受 ,”我说着,侧身搂过晓菲的肩。

妈妈之前说过,如果孝顺,就不要让她在最后饱受痛苦,没有尊严。”晓菲再一次说起这句话,是说给我听,也像是做决定前的最后一次自我确认。

“所以,你是想好了让妈妈睡着是吗?我也觉得是时候了。”多次的交流,我和晓菲已经能够开门见山。

对于罹患严重疾病的患者,在接受了系统性缓和医疗服务的前提下,仍然存在极端痛苦的症状,且患者和家属有通过镇静缓解痛苦的主观意愿,即可实施。

在之前的家庭会议中,我已多次向晓菲和家人解释过这个实施缓和镇静的前提,并确信他们已经充分理解。

“是!”晓菲的回答简短而坚定。

“下午两点可以吗?爸爸中午能来。之前和妈妈说好的,我们俩会一起陪着,”晓菲又问。

“好,下午两点。”我看了看手表。这个时间够做准备的了。


03

下午两点的病房忙碌而有序。贴心的护士长提前把雪华调整到了单人间,不大的房间温暖而亮堂。空荡的病号服下,雪华大半个身体佝偻着重重地趴在床尾的小餐板上。

晓菲和爸爸一左一右抚着雪华的肩。他们用短促的目光和点头迎接我的到来,没有说话,似是有点紧张。

“主任,一切都准备好了,”助手梦婷轻声告诉我。

我俯下身,轻握住雪华的手,在她耳旁轻声确认:“我知道您很累了,想要好好睡一觉,我们现在开始好不好?”

雪华微微仰起头。许是鼻胃管的牵动让她又泛起一阵恶心,她皱了皱眉,轻轻点了点头。

“雪华,你踏实睡,我和晓菲会一直陪着,”把雪华的医疗决策权交给了女儿的老张难得地开口说话了。

“爸爸不善言辞,您说的道爱、道谢、道歉、道别,我担心他说不出口。”记得一次以商定照护目标为主题的家庭会议后,晓菲给我的留言。

“只要告诉爸爸这很重要,相信相处几十年的父母会有自己的表达方式。”当时这样的回答我有几分心虚,“太过泛泛而不具体了,”我曾这样自我评价着。

“妈,您好好睡,我和爸爸会一直陪着,”晓菲重复着同样的内容。雪华浑浊的眼眸闪出一丝清亮。


04

“1毫克,静脉推注,观察15分钟,”梦婷熟练地执行着我的医嘱。

使用药物降低雪华的意识水平,让这个摇曳的躯体在人为营造的“梦境”中躲避苦难,是我能想到的缓解雪华当前痛苦的“最优解”。

“安宁缓和医疗的观念还没那么普及,有风险的技术落地要慎重啊!”记得探讨这项技术时有同事这样提醒。

“少量滴定、延长观察时间、维持可唤醒的镇静深度”——这是我和梦婷商讨后慎之又慎的方案。

药液缓缓进入体内,雪华本就半眯着的双眼慢慢合上。

“睫毛反射消失了,”15分钟后,梦婷再一次评估着,轻声说。

“阿姨睡着了,”我说着,同时托上雪华的背,她的臂膀和手被家人一左一右护着。我们像是护着一件易碎品,轻轻把她放平。

“妈妈终于可以躺平了,”晓菲哽咽着,眼里满是热泪。

舒了一口气的老张紧握着雪华的手,挨着床旁坐下。

是啊,雪华终于躺平了,而家人也终于可以坐下了。 

“每小时2毫升持续泵注,半小时测一次血压,情况稳定后改一小时测一次,”一旁的护士认真的记录着我的医嘱。

看着雪华均匀的呼吸、稳定的血压,我知道,每一滴药都在持续温柔地中和着她的苦痛。


05

“主任,其实我刚才捏着一把汗呢。来病房前,有同事问我缓和镇静是不是安乐死,”走出病房后,梦婷的语气也轻快了许多。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我问。

“当然不是安乐死。安乐死是因为痛苦无法解决而把人解决了。而缓和镇静是减轻人的痛苦,让人以更好的状态活到最后。”梦婷急切地解释。她的语气似乎还回荡着与同事们的讨论。

“如果双重效应导致死亡加速,被误解会怎么样呢?尽管研究显示,通过缓和镇静来减轻极度痛苦,有助于延长生存期,但就个体而言,这种效果非常不确定。毕竟,临终的病人非常脆弱,经不起任何波动,”我继续追问。

医疗行为的道德评价,应当首先考虑其初衷,也就是我们使用药物的目的。只要我们评估和沟通都充分到位,即便最终导致了死亡加速,我们也能够清楚地解释原因——毕竟我们对药物使用如此熟悉,”梦婷说这话时,语气既坚定,又带着一丝疑问。

“我不完全确定解释清楚就能被接受。但看到了病人的痛苦,且知道有解决的办法,仅仅因为担心风险而不采取行动,那总是不对的吧?”我这样回应着,结束了我们的对话。


06

“夏主任,您坐!”晓菲的声音把我从沉思中唤醒,回到眼前。

已经是第三天了,镇静状态下安睡的雪华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香。

“妈妈向来爱美,生病前每天都要抹点香膏。她的柜子里还挂满了旗袍。病重之后,这些都被搁置了。这几天,随着妈妈安静下来,我便想让妈妈再变得干干净净、香香的,和以前一样。妈妈交代过的旗袍也带来了”,晓菲这样零零星星跟我聊着,“昨晚,我向她回忆我小时候的种种,可能是我情绪有些激动,把她吵醒了。妈妈微微睁开眼睛,伸出双手想要抱我。我轻轻抱住了她,拍拍她的背,就像她哄小时候的我睡觉那样,渐渐地,她就又睡着了”。

晓菲说着这些时,带着透明鼻导管、吸着新鲜氧气的雪华,嘴角偶尔微微翘起,仿佛是在心满意足地回应着女儿的唠叨,又或许是在梦境中遇到了欢喜。

我轻轻地将随身携带的天使小布偶放在雪华枕边,低声祝福:“祝您好梦,雪华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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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夏燕飞、冯慧通、彭小华丨编:青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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