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人生肉体与精神的合一。危重症患者既需要得到身体层面的治疗,精神、心理、情感的痛苦也需要得到关照和抚慰。
随着医学从生理医学向人文医学的转型,心理师、社工等逐渐加入治疗团队。他们如何工作?陪伴的价值和意义何在?真地有帮助吗?
希望本文有助于大家探寻这些问题。
得了重病、生命垂危,交给医生,吃药、手术……治疗就好了——这是人们长期的看法,也是医疗实践的普遍现实。
然而,人是肉体和精神的合一。当罹患重病,尤其是可能不治,有死亡威胁的时候,患者的精神、心理、情绪、情感……这些感觉的部分也同时陷于痛苦,并且影响治疗意愿和治疗效果,却往往没有得到关注。越来越多的临床医生也发现了这个情况,但受制于专业能力、业务范围和时间安排等诸多局限,他们往往爱莫能助。
医学的最新发展方向是从单纯的生理医学向人文医学的转型,要求把患者的精神、心理痛苦纳入关照范围。顺理成章,需要在医疗团队中增加心理师、社工等心理、社会、精神专业人士。
这些人不开刀、不给药,几乎不做任何与身体康复有关的事情。那么,他们是怎么帮助患者的呢?
他们的工作有什么价值和意义呢?
就是说说话,就真地能帮助患者吗?
医学有极限,人文无止境。作为一项新兴的业务,包括医务人员在内,很多人对心理、社会工作抱有好奇、疑惑,不知道是否应该推荐、采取?
本文作者王贺彦老师是北京市隆福医院康复医学科心理治疗师。文章记叙了她陪伴一位危重症患者、实施心理干预的经历。她的呈现不仅可以为患者、家属、医务人员解疑释惑,对心理师、社工也是很好的示范——正如她所说,这项工作刚刚开始开展,能够参照、学习的机会不多。
感谢贺彦老师慈悲分享!
感谢赐稿!
——彭小华 临终、死亡心理文化研究者、咨询师,《学会告别》作者、《最好的告别》译者
01
2023年岁末,一位经过我院重症监护近三个月治疗,转入普通病房治疗三周的年轻人就要回内蒙包头继续康复治疗了。
曾经陪伴过他的医务人员,社工和他拍照留念。
他的康复治疗师李丹红老师提醒我去跟他合影。
我说我不去了,因为我陪伴他的都是他最黑暗最不堪的那段时光。
02
时间转到10月中旬,那是一个生存率仅有10%的主动脉夹层破裂术后因为神经损伤导致下半身瘫痪的男性患者。
患者自从转入我院ICU,康复团队就介入治疗。
两个月来,他的名字我已经在康复师和牛秀茹主任的口中听了很多遍。
牛主任也跟我提过几次他需要心理治疗。我之前听说他有气管切开插管,并且本人拒绝心理治疗,于是没有跟进。这次再提起来时,康复治疗师李丹红老师也有了深深的无力感。她发现患者没有动力,并表示治疗和康复没有希望,感到很难帮到他。
康复治疗遇到了瓶颈。
虽然患者仍然拒绝心理治疗,但我确认他思维清晰,有简单表达能力后,准备去试试能不能帮到他。
03
刚开始我是跟李老师一起参与他的康复过程。
第一次见他,虽然心里有所准备,还是被他的状态有些震惊到。他只有39岁,可病痛的折磨让他全然没有了一个年轻人该有的样子。皮肤发黑,肢端坏死,胸口蜿蜒的疤痕触目惊心。胃管、气管插管及几条输液管路把他牢牢地束缚在床上。
李老师的康复非常用心。她不断地跟他互动,用一切可利用的治疗因子来帮助他。虽然他很虚弱也很疲惫,但是我看到他在虚弱疲惫中也用尽自己最后一点点力量来参与康复。
我在一旁感受着他在康复过程中的感受,帮他用语言表达出来。同时,帮助他调整气息,配合康复,并给予适时的肢体辅助。
大概是他也感受到了我的善意,觉得我能部分地理解他的感受,当李老师离开后,我对他表明心理治疗师的身份,提出后续愿意对他提供帮助,他表示同意。
几次白天的治疗,仅仅起到陪伴支持的效果。虽然治疗师感受到他情绪的变化,感受到他愿意表达自己的感受,并且不像以前那样有隔离感,家属也专程到康复科来对他的情绪好转表达了感谢,但我感觉到他有很多想表达的话。
白天重症监护室声音嘈杂,各种医疗干预多,加之患者气管插管本身表达不畅使得交流受阻,反复的发热也让他变得越来越虚弱,我仍清晰的感知到他是一个目标感很强,对自己很有要求,意志力超强的人。
我想更细致深入的交流能更好地帮助他,便跟患者商议后续几次治疗改在晚间进行。
04
他跟我谈了之前在安贞和积水潭医院ICU辗转治疗的艰辛,以及他经历的磨难。
“经历了这么多不容易,你现在躺在这里,最想说什么?”
“命大。”
“所以我们面对生命在这个边缘游走,经历过死亡的拉扯会有新的不一样的感受。家属、医务人员、治疗师和我一直都在支持你。你的感受是什么?”
“实话,没什么用。”
“感谢你能把真实的想法说出来。是的,我们能做的很少,真的能做的不多,所以你自己能做什么很重要。我邀请你去看一下,在我们都帮不了的情况下,你能为自己做什么?”
他谈到他过往的努力,本来工作生活都步入了正轨,现在却失去了照顾孩子和老人的能力。说话间,他流下了眼泪。
“我陪你在这个情绪里待一会儿……所以你现在怎么做能让他们感到被支持?”
他表达过不想活、想死,写下了“让死神来把我带走”。
“是的,生病四个多月,在这里也呆了两个月,你受苦了!身上绑缚着各种管路,身体经受这么大的磨难,你承受了一般人都承受不了的痛苦。我深深感受到你在说这句话时心底的绝望、无助、无力。你受够了!太累了!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你都是我此刻眼中最重要的人,我都会在这里陪伴你!”
也表达过深深的无力,感到所有的治疗没有成效,自己还是越来越重。
“面对你的疾病,我也无能为力。我没有办法说出要你坚强、要你加油的话,但是我请你看一看,在这么不容易的情况下,你怎么调整能令你感受好一些?怎么做能让我们多一些途径帮到你?”
短短几次高质量的陪伴,在精神上给了患者极大的支持和鼓舞。
05
后续白天的治疗,我更多的是支持和陪伴。
呼吸系统、泌尿系统地问题,以及在外院形成的褥疮和坏死的肢端的感染灶,所有这些问题导致他几乎每天都在发烧,肝肾功能也受到严重影响,有一两次还出现了心衰的迹象。
在没有很深入地学习安宁缓和相关理念的时候,我是没有把握去帮他的。多亏有了更多更深入的学习,我现在可以站在一个更高的角度看待生死,有了更强的助人信心。
我感受到越是病情变化他越是孤独无助,越需要我跟他一起去面对。所以,即使在他处于危重状态,我也在约定的时间出现。即使做不了什么,即使大部分时间我只是在他旁边,陪他听一听周围的声音,看一看他目所能及所看到的东西,伴着他的呼吸频率和他共同呼吸一小段时间。
他也会跟我谈一些在这里的琐事、遇到的困难和不满,以及过往生活中自己的委屈和不容易。我成为他所有情绪的容纳器。我惊叹于他的洞察力、意志力和领悟力。哪怕在这样困难的情况下,他所表达的都是他最想表达的,而我也尽力回馈给他最能帮到他的办法。
06
最后一次治疗是在普通病房。他说到了活着没意思。旁边有一个男性康复实习生在,我便叫着实习生一起讨论生活意义的问题,回忆了他在这么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状态。
“如果我们把时间线拉长,看到过去,或者站在未来的视角再回顾这段时间,再回顾我们一起工作过的这段时间,你又会是怎么样的感触?”
他长时间地沉默。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一些美好的事。”
“那我们带着那些美好的事带给我们的力量继续走下去,看看这些能给我们带来什么?”
07
回顾整个工作过程,我感到给到他以下几方面的支持:
1、 给了他一个安静、安全、不被打扰的心灵空间;
2、 陪他在困难中感受生的不易,在生死边际艰难的守望;
3、 在他最焦灼无助的时候,坚定的陪在他身边,适时的跟进和推动;
4、 对他的家属进行了心理支持。让她们体恤到,患者在身心极度痛苦中已经做到自己能做的最大的努力,并请她们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和节奏与患者共进退。
同时,我感到患者也给了我很多。
我是第一次接触这类患者,没有同行者。他的反馈给了我继续走下去的信心和勇气。我的工作范围不仅仅是身心障碍、焦虑、抑郁、家庭治疗、哀伤处理的患者,对于危重症期的心理支持也有了方向和支点,那就是——感同身受地陪伴患者,有时甚至是在生死边界的游走和探寻,在苍穹下仰望星空,共同寻找生命中的那一点点微光。
感谢患者在临行前签署了同意书,让我得以有今天的呈现!
感谢那些拿出时间和勇气在困顿中勇敢前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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