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无法抵抗,也不需要抵抗——彭小华在麓湖野梨树的龙门阵

文摘   2024-08-10 07:33   四川  

对以话青苔

序言:



2024年7月28日,彭小华在野梨树书店麓湖店与二十来位观众一起围桌话死亡,探讨生死观、死亡恐惧、丧亲哀伤临终关怀等议题。

“怎样才是像一个人一样活着?”

这是2024年7月28日晚,彭小华在野梨树书店麓湖店做分享时,一位参与者的提问。

在这场名为“丰饶之海”的沙龙,小华用邀请观众做分享来启动对话。

我们听到12位观众讲述陪伴亲人走过生命终点的故事,以及他们想要探讨的问题。

01

MOSSY
听众的关心

无论故事还是问题,都关乎这样几个点:

一、如何面对日渐老去的父母和祖辈?如何同他们对话死亡才能让他们尽可能少痛苦地走过生命末期?甚至实现生命价值。

比如:母亲年事已高。自己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减轻母亲的人生遗憾,让母亲可以更少遗憾地抵达生命的末期?再比如84岁的父亲三月得了脑梗,尽管预后良好,仍感受到父亲自活力满满的状态进入到脆弱状态,这让自己有无力感。

二、丧亲哀伤要怎样才能得到疗愈?那些再无可能补救的遗憾留下的伤痛,能否愈合?

一位男士说:父亲的离世给自己留下长久阴影。因为,父亲病重时,自己向父母隐瞒了父亲的病情。不知道要如何说,无奈中选择了不说,最终令自己后悔不已。

父亲是一个有想法的人,他爱这个世界,爱世间的美好,却在最后没能得到告别的机会。父亲经历了开创性抢救,插了管。那时,父亲想说话。只是,过去几次抢救都有效。期盼再一次的抢救有效,阻止了父亲说话,也因此,父亲没能完成对人世的告别。

母亲10岁时目睹了自己父亲的非正常死亡,本就对死亡有恐惧,又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面对了丈夫的死亡。至今仍能感受到母亲心底对死亡的恐惧,有些话不敢对她说。

一位观众说:在父亲生命的最后,母亲决定不送父亲进ICU。理智上知道母亲是对的,仍为没能多留老人几天而遗憾。

一位观众说:亲人活着的时候,生活的一切都看似平常。亲人去世后,再也见不到了,即使有过去的美好,仍然留下许多不再能做之事,以及最后时刻的两难选择,怎样都是令人难过的。

三、如何化解死亡恐惧?

一位年轻的观众说,当下世界,独身主义越来越普遍,长辈去世后就没有家庭了,如何面对独身一人时的自己的死亡?

一位安宁疗护志愿者不仅会在工作中感受到环境中的死亡恐惧,家中亲人也走到了生命的中末期。

她的困惑是:要如何化解面对死亡的无力感?特别,自己的工作对象,有宗教信仰的通常平和些,没有宗教信仰的人面对生命末期特别无力,要如何安抚他们那种巨大的恐惧?

四、病人知情权之困

在中国,多的医生都不把病情告知当事人,仅仅通知家属并要求家属做选择,带给家属沉重的负担。这是中国特色还是全球皆如此?

五、一位男士为自己对死亡释怀而困惑:为什么自己不难过?

他说自己对死亡本身有恐惧,比如看到小动物的死亡。但在想到亲人的死亡的时候,并不觉得就是物理上的消失与结束,也不觉得特别难受,总会想起小时候一起生活的美好片段,就觉得挺好的。

“但是,为什么我就做到了情感上的释怀?”说。


02

MOSSY
从哲学、进化看死亡

如何理解这些问题,本质是如何理解死亡,持有怎样的生死观。

小华以几个问题开场:

死亡一定很糟糕吗?

如何理解死亡?

可有把死亡当作生命的正常环节?

认知决定思考方向并行动方向。在死亡这件事上,死亡观决定我们能否为“死亡”这件事做好准备。

必须承认,死亡是生命的组成部分,无法抵抗——这里的“承认”不仅是道理上的知晓,更要发自内心地接受。

如果就是不接受,总想对抗,会怎样?

小华说,不接受命定的、无法改变的事,拼命抵抗,是不明智的。

那会造成无谓的消耗,并且,一定于事无补。死亡必会来到,这不以个人意识为转移。无论王候将相还是普通人,在死亡这件事上,是平等的。

那么,死亡是上天造人时留下的BUG吗?是坏的、糟糕的吗?

若是BUG,当然要想办法弥补,对抗也就是正常且自然的。

只是,需要问一声,死亡真是生命的BUG吗?

未必。

尽管中国的哲学与文化都喜生恶死,但我们仍然可以以开阔的心态放眼世界,去了解不同文化语境下,人们对待死亡的态度

从进化的角度讲,死亡不是BUG。研究表明,有死的物种更有竞争力。死亡推动进化,让生物体获得能力适应环境,并不段迭代、发展。

从哲学讲,古罗马哲学家西塞罗说:探讨哲学就是学习如何去死 。

苏格拉底在饮下毒酒前说:现在分手的时候到了,我去死,你们活着;究竟谁过得更幸福,只有神知道。

耶鲁大学教授谢利·卡根(Shelly Kagan)开设的《死亡》课受到无数好评。我想到我追随生死教育先行者陆晓雅老师,在先锋学习社区开设一年的“影像中的生死学”课,也收到了很多好评。

这个课推动学生思考生命的价值,人生的意义,自我与理想,并有如何实现理想。


03

MOSSY
永生才是诅咒

死亡是好的,永生才是糟糕的,甚至是诅咒。

最早同我说这话的是一位来自台湾的年轻人。那是2022年暑假,我们在广西柳州对话死亡。他还说:

如果人没有死,一直活着,那会是多无聊的事啊,我甚至会看不到希望。因为时间永无止境,任何事情都可以无限推后,我会失去动力。

的确,死亡彰显了生命的脆弱与有限,让人愿意珍惜。那些人生重大决定,比如恋爱、结婚、生子、开创事业……才有付诸行动的可能

《好好告别》的作者,那位陪伴了上千例死亡的安宁疗护医生凯瑟琳·曼莉克斯说:

死亡并不是负担,反而是一种观念的启迪,一种令人喜悦的希望的火花,以及不管好坏,一切终将过去的意识。

死亡,其实是我们生命的圆满。

用积极包容的态度面对死亡,接受死亡,死亡给到我们的打击就不会那么大。这就是小华说的:死亡无法抵抗,也不需要抵抗。我们可以对死亡抱一个友好的态度,不用害怕。

她归国前刚刚参观了位于伦敦的全球第一个安宁疗护机构,圣克里斯托弗(Saint Christopher)Hospice,那里的门口有一块牌,上面写着:

恐惧不会阻止死亡,但会阻碍你谈论死亡。


04

MOSSY
人死了,要哭吗?

“人死了,哭好还是不哭好?”

这是小华母亲进入生命末期,老人家的保姆问的问题。

这个问题指向一个每有分享都会被问到的问题:如何面对亲人的衰老与死亡,亲人离去后要如何化解哀伤?

这一次,小华讲述了自己的故事。

小华说,当她真正认识到死亡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后,2018年,母亲查出癌症,死亡将至,她对母亲说,你死了,我不会哭。

对保姆的问题,小华说,当然是不哭好。因为,如果没有在天之灵,我哭就是白哭,她接收不到;如果有在天之灵,妈妈是最爱我的人,看到我那么难过,这必然不是她之所期,她一定希望女儿开开心心地活着,活好。

我的哭泣,对我不好,对她也不好。

她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并在母亲的葬礼上对一众亲友说:让我们一起满怀喜悦地欢送我妈,祝她早登极乐!

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背后是真正接受了死亡是生命的一环,人之相伴一定有限。不想在亲人离去后愧悔痛心,就要珍惜当下、珍惜身边人、珍惜所有在一起的时光,好好相处

是死亡让我们学会珍惜,愿意花费时间精力维护关系,敢于审视自身言行,待他人以善意。这让今日的父母、他日的我们自己都能享有更好一些的人生终点。

这样的认知与言行减少了”子欲养而亲不待“的人伦悲剧,为活着的人消减后悔与遗憾,也让这个世界拥有了更多一点的爱与温暖。


05

MOSSY
尽力就好

关于善待,小华分享了一个观点:尽力就好。

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论迹天下无孝子。

如果我们理解人是有限的,世界是有限的,资源是有限的,接受有限,懂得完美是不现实、非理性的期待

不成熟时犯的错需要被原谅,因为不是故意,不知者不罪。已在能力范围内尽力了,就是可以有的最好,就当接纳,一如接纳生命的有限和不完美,甚至欣赏自己的努力。

至于怎样才是最好的照顾?

这没有客观标准,标准属于每个人自己。也包括是否原谅都是自己的决定、自己的选择。

事的层面无上限,纵使时光倒流,大多时候我们仍然只可能做到曾经做到的。以完美来要求自己是跟自己过不去,是自我苛责,也是一种对生者死者都有害无益的思考方式。

丧亲哀伤的疗愈,既需要尽心尽力也需要改变生死观,改变对死亡的看法,我们才会珍惜生命,更有耐心与爱心地对待亲人,也才能在他们离开之后对自己有更多的自我接纳

不要总停留在过去,当是活在当下、期待未来


06

MOSSY
病人知情权

对话的又一重点是病人知情权难以得到尊重的文化根源与现实困境。

通常讲,医生不告许当事人,有怕麻烦的心态。麻烦可能来自病人和家属,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不惹祸上身为准则。家属的不告知往往是以爱的名义,觉得是在保护对方。

这样的思考是经不起追问的,我们如何确定对方一定承受不住?

这里也有认知的问题,比如,没有意识到知情权是个人裁量权,是人权的一部分,获得法律认定。若非当事人自行放弃或让渡,这权利就永远属于他自己。

隐瞒病情对医护人员来说,是失职;在家人,是一种侵权,是对当事人权利的剥夺。既是伦理问题也是法律问题。

当然,无论家属还是医护人员,也都有不知如何告知坏消息的困境。


07

MOSSY
其他

今晚对话还涉及安宁疗护、医生辅助死亡、生前预嘱、遗体处理等等。

安宁疗护不是安乐死,不助推死亡也不以延长生命为目的。而是在生命不可逆的末期,给予病人身心社灵的照顾,让病人可以多一点舒适,少痛苦、少遗憾;更好则是与死亡和解,获得人生最后一次成长与升华。

在西方,安宁疗护的一个核心原则是共同原则——临终者是中心,他拥有对自身事务的知情权、决策权,可自行决定生命末期的生活。家属、医生、护士都是支持者,即使建议,也需征求当事人的意见。

有人问,如果我之前签了生前预嘱协议,临终时又后悔了,怎么办?

小华说:除非意外,死亡不会突然来临,TA提供信息,有一些标志性的指标,比如不想说话,也不想吃喝,只想回到自己。生命末期不顾一切的医疗措施更多是在制造痛苦,让人生不如死——这远比死亡可怕。

我们需要重新思考生命的意义与价值,问自己:关于生命,我们要的是质量还是长度 ?

世上最爱孩子的莫过于父母,以美国为例,为生命终点的人拨管的判例全都来自父母的要求。父母不忍看到再无希望的孩子长久忍受痛苦,生不如死地活着,官司从地方法院打到联邦法院,才有了生命末期的死亡权——不插管,不上呼吸机,不采用维生措施,也才有了安乐死合法化,也叫医生辅助死亡。

医生辅助死亡有其标准,以美国为例:

生命走到终点,病情再无可逆,当事人头脑清晰、表达清晰。自行向两位医生提出申请,由两位医生分别评估,病情之外还要判断当事人有没有身处压力,有没有受到胁迫;药也只能由当事人自己喝下去……

小华说:早几年,我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我想改变中国人的死亡叙事,就是想改变中国人的生命观。


08

MOSSY
回到开头

回到最开头的问题:怎样才是像一个人一样活着?

如果我们愿意认真思考生命的意义,真正活出自我,对生命有好的交待;承担起生命的责任,对父母、子女等与我们息息相关的人,在他们无法很好照顾自己的时候承担责任,尽已所能照顾他们;然后更加积极地拥抱生命,热烈、愉快地活着,实现生命价值,将主体性、自主性维持到最终;然后,做好准备迎接死亡,坦然从容地面对死亡。

这就是像一个人一样活过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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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青苔丨编:青苔

彭小华爱闻思修
在爱的前提下,围绕各种关系、教育、事业、人生、生老病死,分享个人体验、阅读、思考;欢迎讨论;提供咨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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