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玺璋 | 忽然想起了《渴望》

文化   2022-07-12 1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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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年前,电视剧《渴望》轰动全国,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凡有人群的地方,没有不谈《渴望》的……那情景是笔墨难以形容的,形容了你也不信。



忽然想起了《渴望》

解玺璋 

 

些天,一位朋友发来微信,说他得到一本三十多年前的《<渴望>冲击波》,觉得很有纪念意义,还发来了书影。看着封面上刘慧芳(张凯丽)经典的笑,让我想起许多往事和在与不在的老朋友。


三十一年前,电视剧《渴望》轰动全国,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凡有人群的地方,没有不谈《渴望》的。现在想想真有些不可思议,不就是一部电视剧吗?社会舆论怎么会像一锅烧开的水,到了沸腾的程度?那情景是笔墨难以形容的,形容了你也不信。我还记得这本书首发的那天晚上,在地安门新华书店,原本说好下午四点印刷厂送书到现场,记不得是什么原因了,总之,大家热切盼望的书,直到晚上九十点钟,才勉强露面。从下午就在书店排队的读者有几百人,不少妇女还抱着孩子,大家表现出少有的耐心。我知道,他们等的与其说是书,不如说是为书签售的“刘慧芳”。那天,书店还请了八位警察同志帮忙维持秩序,而随着刘慧芳的出现,现场还是有点失控,许多人蜂拥而上,都想摸一摸刘慧芳,结果导致她的手臂被挠得留下一道道血印子。





还在电视剧播放期间,我们几个朋友就商议要做一套“《渴望》文化丛书”。这是我第一次参与书的编写,毫无经验。我的合作者、好兄弟杨文勇,他在《新闻出板报》任职,对书的编辑、出版流程有些了解。于是,我俩分工,他主外,我主内,印制、出版、发行,包括投资,都由他负责联系、安排,我则负责内容的组织、编写。现在回过头去看,那时的我已经有点“材料控”的倾向。我当时的想法,是打算为“《渴望》热”留下一点社会心理学的材料。如果有人想要研究90年代初中国人的社会心理,这也许可以成为一个样本,一份病历。


因而,我的编辑思路便突出了电视剧播出后的社会反响。与电视剧相关的内容自然是一个也不能少,拍摄内幕、创作谈、群星谱、故事梗概,包括主题歌、插曲,一应俱全。除此之外,另有“评论专辑”和“群众来信摘要”两个板块。前者是一般影视类图书都有的,后者则是我们这本书独有的。它体现了我的初衷,即尽可能多地保存社会心理信息。当年尚无互联网,微博、微信等自媒体更是闻所未闻,观众表达看法,反映意见,给报社写信是最常见的方式。我所在的《北京晚报》“五色土”副刊是联系观众最广泛,反映观众意见最及时的管道,那些天,毫不夸张地说,群众来信真如雪片一样,一捆一捆地送来,几天就装满一口袋。其中包含了各个年龄段、各种职业、北京外地、男性女性等各类观众的不同看法,有喜欢的,也有不喜欢;有赞赏的,也有批评的。为了搜集更多观众的意见,我还摘编了《北京日报》《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中国青年报》《北京青年报》《北京广播电视报》等兄弟报刊的群众来信。当时尚无版权意识,现在想来是过于鲁莽了。


评论和群众来信两个板块占了全书的一半左右,但我总觉得似乎还有点欠缺。看了大量的评论稿件和读者来信,有两个反映得比较集中的问题并没有完全解决。一是如何评价刘慧芳这个人物,围绕她形成了很尖锐的对立意见,难以调和;其二,为什么该剧要和王家过不去,很多人由此联想到知识分子的处境。为了能在电视剧播出结束后尽快推出这本书,我只能麻烦身边的人。薛涌曾是我们“五色土”的同事,他因与杜维明对话,批评新儒学而成为学界新秀,被调入社科院政治所。我便请他就第二个问题赶写一篇文章。几天后,他便交了一篇长文《为丑陋的“老九”——评《渴望》的“反智主义”倾向》。如他所言,他的这篇文章虽以分析《渴望》中的反智主义倾向开始,但重点不在分析反智主义的危害,而是分析其中反智主义倾向的社会依据,特别是来自知识分子本身的依据。具体地说,也就是知识分子身上足以引起反智主义的那些弱点。





薛涌的这篇文章深得我心。我当时恍恍惚惚有一种感觉,就是希望评论文章的写法应该有一点变化,不要总是就事论事,谈一点观感,来一点所谓的艺术分析,局面能不能搞得大一点?刚好有一本书,即美国心理历史学家劳埃德·德莫斯编著的《人格与心理潜影》,给我很大启发。书中有一篇文章《群体过程的一面镜子:法国大众电影(1919—1929)》,是通过电影来研究“一战”后法国社会心理的。作者引述艺术史学家沃尔特·阿贝尔的观点,认为所有艺术作品都是集体梦的表现形式,而大众电影比个人的艺术创造更贴近社会的群体过程,能更好地反映社会的集体潜隐紧张。我便由此联想到《渴望》和刘慧芳。电视剧播出以来,围绕刘慧芳,主要有两种截然相反的意见,一是觉得刘慧芳集中体现了中国劳动妇女所有的传统美德,电视剧是在“呼唤真善美的道德回归”,而这种呼唤又主要表现为编导对刘慧芳的刻意美化,使她看上去至善至美,完美无缺。其次,也有人从现代史的角度看待刘慧芳,认为这个形象是对“五四”以来中国妇女形象的反动、倒退,曾经被历史否定的角色又以肯定的面目出现了。这两种意见,前者表现得更为强烈,激情澎湃,人们到处寻找“刘慧芳”,有人写文章,直接就用了“刘慧芳,你在哪里啊”这样的题目,此后更进一步发展成为寻找“淑女”的一次社会活动,许多人拿着相机到街上偷拍女性形象,并对拍回的照片品头论足。而这也引起了那场关于“开放的中国是否需要淑女”的讨论。于是,我很想借此机会探讨一下刘慧芳所引起的这种冲动和狂热,反映了怎样的社会心理机制;而《渴望》制造的刘慧芳的梦,到底满足了中国最广大观众群体的哪些心理愿望,又折射出怎样的集体潜隐紧张。于是,我便套用前面提到的那篇文章的题目,写了《<渴望>旋风——群体精神的一面镜子》一文。这面镜子一方面照出了人们对现实的社会道德现状的不满,希望有所改善;另一方面,也隐晦地表达了一种愿望,即女人应该更像女人,多一点女人味。而这个问题背后则联系着百年来中国妇女运动对女性形象的塑造。




当我尝试着去探讨和揭示这种社会心理的历史和现实背景时,事实上已经触及到了中国妇女的历史命运。我要感谢刘慧芳的是,这个人物给了我一点意外收获,几年后,我写了《中国妇女向后转》一书,这也是我的第一本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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