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0年,林徽因留影于伦敦
也许,只是时间到了。
1920年,林徽因留影于伦敦
也许,只是时间到了。
十年倥偬,风雨琳琅。
关于这段故事,很容易想起1936年春,林徽因在北京写下的那首《无题》——
什么时候,又什么时候
心才真能懂得这时间的距离,山河的岁月
2012年某个春末午后,《梁启超传》的出版已近尾声。作者解玺璋老师是评论名家,在我们北京外馆斜街23号院的办公室,递来一本《百年家族:林徽因》:“这个作者不错,你看看。”
那几年,林徽因的“民国才女”形象深入人心,各种有关她的花边新闻长期高烧不退;市面上有些很畅销的林传,不忍卒读;少数几本写得严肃、郑重的,或可读性不够,或涉及的层面有限。
反而这本写于2003年的家族传记,陈新华略显仓促的“少作”,已然显露出她的叙事天赋,以及对林徽因巨大的热情和共情能力。
如今回想,这种发自内心的真挚,似乎她与生俱来——不仅对林徽因,而是遍及她所珍视的朋友们。
林徽因和她的朋友们
只用几分钟,翻看完简介、目录及前三页,决定向这位年轻的历史学者约稿,重写林传。恰好在不久前,见过南开大学李冬君老师,按图索骥,找到新华的电话。
做出版这个行当,除了眼光、见识,有时候还需要一点“密瓦涅猫头鹰”般的直觉和运气——电话打过去,她一口答应。接着,就是意料之外,漫长的等待。
直到七年后,《风雨琳琅》后记中她说:“文字除了是表达,还是机缘和联结。我知道,有机会,我应该再写一次。”
其实,当时内心已有非常清晰的判断:再写一次,这本书必然脱胎换骨,呈现出更为绵密的质地,一如两年后张新颖在理想国出版的《沈从文的后半生》。
那时的新浪微博,是我们联系的主要平台。催稿方式五花八门:短信、评论、私信,寄上带有催促意味的新书等。
新华面皮薄,压力之下,微博发得也少了,见到北京的电话就紧张。那年底,她送了我一条蓝白斜纹的杰尼亚领带,作为新年礼物。
当时年轻,不能体会一位带着四岁孩子的母亲,本职工作之外,照顾一家老小的压力。生活之余,能够用于写作的时间,想必相当有限,何况这还是个“慢热的完美主义者”。
当然,于我的情况,她也不甚了了:收到这份礼物,感怀于她的用心;同时也微觉诧异,它似乎远在我的生活之外。
2014年初,我从原单位离职,一年多以后,离京南下开启一段新生活。这部书稿距离完成,还遥遥无期。
截止2020年初《风雨琳琅》正式出版,那是人生中最为动荡的年月:五年间换了五座城市,搬了十次家,出入山野江湖间。虽然北京的事业并未中断,也得师友多方照料,可也备尝人世艰辛。于是,催稿也就有一搭没一搭,“绵绵若存”。
有时被她微信点个赞,就顺势催几句,偶尔也会讨论一下写作进度和写法。我们对于彼此,始终是那个遥远而笃定的存在。
写作这本书的过程中,似乎她始终心怀惴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自信。尤其对于自己富于情感、抒情化的写作风格,以及叙事方式,经常陷入自我怀疑。
我曾建议她,看看张新颖那本书;她也提到过,师兄让她多看高尔泰和孙犁。其实,高尔泰那般的画家手眼、苍茫寥廓,经历使然,她学不来,也不必学。
直至2016年下半年,她才进入“快车道”:“最近像个清教徒,每天赶稿。生活就是写字,跑步。”“金岳霖和林徽因的事,也是重新整理了资料,线索。”《南渡》《北还》《时间开始了》……一章章陆续发来。
2016年8月1日,她说:“写完了,在大台风的夜里。”
2012年约稿,2017年初定稿,2020年出版,八年时间呼啸而过,我们始终未曾谋面。然而,2020年底的深圳初见,却如时隔多年,老友重逢般亲切自然。
2020年底首次相见,于深圳
心中设想,这本书最好的归宿是理想国。因种种缘故,落在了中信出版社。最终成书53万字,816页,注解占100多页。
2020年4月3日,接受《北京晚报》采访时,新华说:“我其实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对一个未曾谋面的、完全陌生的作者,付出这么多的热情而不怕被辜负。也许,这就是文字神奇的地方,它是一种比爱情毫不逊色的,能催生奇妙的化学反应的因缘。”
这个问题,可用一句诗作答:“自从一见桃花后,直至如今更不疑。”
我所付出的,自始至终只是简单的相信——相信最初那一眼,所看到的“北海五龙亭”。
这是1937年10月,33岁的林徽因举家逃难至长沙,写给沈从文的信:“我是女人,当然立刻变成纯净的‘糟糠’的典型,租到两间屋子烹调,课子,洗衣,铺床,每日如在走马灯中过去。中间来几次空袭警报,生活也就饱满到万分……文艺,理想,都像在北海五龙亭看虹那么样,是过去中一种偶然的遭遇,现实只有一堆矛盾的现实抓在手里。”
我相信她能如当年的林徽因,以笔为马,从现实的兵荒马乱穿阵而过,活出“胸中海岳梦中飞”的少年意气。
这本书最大的特点,大概是去掉“滤镜”,还原了林徽因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面临工作、家庭、文学理想、文化冲突和战争离乱、家国世变等诸多“矛盾的现实”,具体而微的真实人生。
或许是因为这份“具体而微的真实”,《风雨琳琅》出版后,收获许多真诚的感动:
《律师文摘》主编国栋兄读完,自购数百本广送师友;
余世存老师说,“你做了一本足以传世的书”;
许纪霖教授评价“这是一本被严重忽视的好书”,并就将来的新版提出诸多建议;
香港中文大学前校长金耀基先生读毕,来电谈道:“这本书写的非常细致、精致,于林徽因的传记而言,我想是正本清源的‘定稿’了”……
于她,于我,《风雨琳琅》都成为彼此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道刻痕。
2021年末,准备来匹兹堡大学访学的诸多琐事。新华送了我几件“常青藤风”的衣服,作为临别礼物。
收拾东西时,那条从未戴过的条纹领带,兀自出现。让我产生片刻恍惚:这么多年的时间,如此剧烈的人生翻覆,它却穿越山河岁月,光洁如初。
于是,为此写了首诗,作一场珍而重之的告别:
如今,这条领带终于有其切实的用途。
戴着它参加本地华人春晚、匹兹堡大学的各种活动,这么多年的人、事、物,如窗外的夜雨,在身后纷纷扬落。
2023年7月2日夜,风雨大作
冯俊文于匹兹堡
(本文首发于《中华读书报》
2023年8月2日03版,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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