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贯君按】癸卯双节叠加,假日超长,闲来无事;忽得同事李丽杰律师微信;言其有一法院老同事,病休在家,笔耕不缀,回忆半生所审奇案,读来令人咂舌,颇有唐人传奇之风。吾好奇,索稿先睹为快,见所言不虚,遂择其妙者刊出,以作读者茶余饭后闲谈之资。
(作者近照)
话说,山东省临沂市大山深处的农村里,有户普通人家。老爷子姓段,育有一儿一女。姐姐叫小兰,弟弟叫小平,年龄相差五岁,感情至深。四口之家,生活虽拮据但幸福。
直至1997年春节,这个普通山东人家的平静生活彻底被打破。
就在家家放鞭炮、户户团圆饭的喜庆氛围中,段家一个东北表亲来做客。酒过三巡之后,亲戚对段老汉说“表叔,我看你家小平也十七八了,这么个大小伙子整天在家躺着白瞎了;不如跟我一起到吉林省抚松县泉阳镇,冬天上山给人家看参地,夏天上山采牛毛广,来钱快”。
闻听此言,早就想去闯闯世界的小平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还没等段老汉表态,小平连忙接住话茬,说“大表哥,快带我去吧,在家都快把我憋疯了;再说,我出去还能给家里挣点钱,我爹妈岁数大了,身体越来越干不了重活,我做儿子的也应该替二老想想”。听到儿子说话入情入理,如此懂事,老两口子也没了拒绝的理由,只好答应。
儿行千里母担忧。过了正月十五,到出发那天,全家人围着第一次出远门的小平泪眼婆娑,依依不舍,千叮咛万嘱咐。一旁的姐姐特地提醒弟弟:“小平,到了泉阳,你人生地不熟的,一定要听表哥的安排,不要与人发生争执,我和爹妈等你回来,挣不挣钱无所谓,人平安无事就好”。
面对从小对自己疼爱有加的姐姐,小平也是热泪盈眶,答应道:“姐,你们就放心吧,我也老大不小了,会照顾好自己”。
就这样,表哥带着小平,启程直奔东北。只是小平怎么也没想到,从此,他再也回不到他的故乡,见不到他的亲人。
几经碾转,两人到了吉林省抚松县泉阳镇。表哥果不食言,托人给小平找了一个在山上呛子里住、给别人看参地的活。转眼到六一前后,表哥又热心地托人给小平找了一个进山采牛毛广的活。就这样,小平又跟泉阳镇当地几个跑山人一道坐车,走林道去松江河林业局前川、槽子河、开峰等几个林场的伐区,采牛毛广。
光阴似箭,转眼中秋节快到了。一天傍晚,一起采牛毛广的小刚、小蔡突然约小平撸串。席间,小刚、小蔡不停劝小平喝酒,本来就不胜酒力的小平被这两个“毛友”灌得酩酊大醉。
两人为啥这么热情?原来,这两个家伙平日嗜赌如命,输光了辛辛苦苦采牛毛广赚的钱,还拉下了不少饥荒。此时,两人正不约而同地打起了“毛友”小平的主意。之所以选择小平下手,一是因为小平是外地人,丟了没人找。二是小平一个人住在山上地呛子里,容易下手。
二人见小平已是醉如乱泥,遂趁着夜色拦了一辆出租车。二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小平抬上车,趁司机不注意将事先准备好的小铁锹顺进车后备箱中。随后,二人也上了这辆出租车,让司机顺铁路下的便道往林子深处开去。
大约走了半个小时,司机害怕说什么也不走了。小刚,小蔡只好付了车费,把小平捞下车。等车走远,二人用小铁锹在道边迅速挖出来一个深坑,把小平扔了进去,用土和树叶埋上。
办完事,二人深一脚浅一脚摸到小平住地呛子,开始了抄家模式。俩人一共翻出来三千多小平的血汗钱。这些钱,本是小平用来孝敬父母的,现在却被这两人狼心狗肺的家伙谋财害命,据为己有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再说远在千里之外、山东临沂的家里。正盼着弟弟平安回家的姐姐小兰每晚都在做同一个恶梦。
她梦见:弟弟小平从地下土里伸出两只手,不停喃喃自语“姐!姐!我被人害死了,埋在泉阳往白河去的铁路线下,便道左侧电线杆子下面三米远的小土堆里”;“姐!你快去报案,我冷呀,给我送件棉衣服”。
开始,小兰并没有在意,以为只是思念弟弟心切,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但之后,小兰梦里的小平催她越来越急:“姐!你咋还不去报案你,再不报案我都快烂没了”。
于是,小兰就跟父母说了梦见小平被人害的事,催父母赶快报案。父母听了小兰的话半信半疑,又无法及时联系到大山深处的小平和他表哥,于是一家三口赶到临沂公安局报案。
听完段老汉一家的叙述,当地公安觉得事情太过离奇,很可能只是一家人思念过度所致,劝他们回家等过年时看小平是否回家。经民警这么一说,段老汉自知理亏,乖乖回家。
哪知道,当晚,小兰又做噩梦。梦中,小平大喊“姐!你赶紧来吉林省抚松县公安局报警,害我的那两个人要去外地打工了。他俩就是表哥介绍跟我一起采牛毛广的人。你再不来就晚了”。第二天一早,小兰再次跟父母说起梦境,不顾父母反对,执意孤身一人,去东北报案。
在吉林省抚松县公安局,刑警队的李警官接待了千里迢迢、心急如焚、信誓旦旦的小兰,不敢怠慢,赶紧队长杨警官汇报。杨队长也觉得事出蹊跷,当即向副局长电话汇报,副局长又口头汇报给了县政法委主要领导。政法委李书记当即拍板:协调公检法相关部门提前介入,刑警队派员一起载着小兰,一起前往案发地取证。
当时笔者任抚松县法院刑庭法官,和县政法委执法科袁科长、县司法局公证处徐主任、县公安局刑警队段法医等一道,在小兰的指引下,来到抚松县泉阳镇火车站,顺着铁轨,往白河方向开了半小时左右。
坐在头车副驾驶位置上小兰突然喊“停”!我们一行十多人的车队停了下来。
段法医问小兰,“你弟弟到底被埋在哪里?”
小兰指着左侧电线杆子三米远的小土堆,十分肯定地对段法医说:
“挖吧,就这儿。”
于是,两名年青的刑警队员抡起铁锹开始挖,往下挖了儿十多公分,扔不见任何衣物,更不要说尸体了。在场的所有人心里逐渐产生一种被小兰愚弄的感觉。
亲自带队到现场督战的刑警杨队长,冲小兰喊:“你弟到底埋在哪里?”
这时,就听挖土的年轻刑警大声喊道“下面有人”,所有人员一拥而上,仿佛挖到宝似的,都想一看究竟。我也凑前一看,好悬没吐出来,只见一具男尸仰面朝天躺在坑底,双手伸着举起,好像要家人带来的棉衣。
杨大队喊小兰上前认尸。小兰上前趴在土堆上大哭不止,边哭边喊:
“我的好弟弟呀,你是被活活冻死的,你托梦向我要棉衣,我要是早点给你送来就好了,都怨姐呀”。
公证处徐主任和另一个公证员做了全程录像公证。泉阳派出所民警会同刑警队员分别赶到小刚,小蔡家,将正要外出打工的两人按倒在地,当场抓获。
经当天突审,小刚,小蔡对图财害命,活埋小平的事实供认不讳,和盘托出。但他俩再三问刑警“你们是怎么知道的埋尸体地点,又是怎么知道是我俩个人把人杀的?”
自己还没整明白咋回事的刑警只能回答: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最终,白山市中院刑庭以故意杀人罪,判处小刚、小蔡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当年案件审理中,白山市中院刑一庭曹法官为查清事实,还专门让我带他重走一遍案发现场。听完我的介绍,曹法官啧啧称奇:
“我办了这么多年案子,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儿,邪了门了!”
次年夏天,经最高院核准,小刚,小蔡被执行死刑。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二人被执行死刑的季节,正是牛毛广丰收的季节。只可惜,小平、小刚、小蔡这三个二十岁左右的毛友再也无法结伴去采牛毛广了。
作者:孙柏春,男,1968年8月28日生,通化师范学院政治系毕业,东北师范大学政治系成人大学毕业,吉林大学政治系毕业。1991_1995吉林省抚松县职业高中任教,1995-至今)抚松县人民法院刑事庭任职,先后有多篇报告文学,案例分析,调查报告在《人民法院报》《中国法制报》《吉林日报》《长白山报》上发表。其作品多次在省市县,和全国的征文活动中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