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6月6日,福州,炎热。
全国优秀警察、基层派出所所长郑峰徇私枉法案二审在福州中院开庭。
在法院门口,我第一次见到了郑峰。
他瘦高、挺拔、矍铄,正与他的法援律师徐昕、斯伟江合影。
见我过来,郑峰下意识地抬起右手,给我来了一个标准的举手礼。
南国早晨的阳光穿过他的臂弯,他的指尖轻触着斑白汗湿的鬓角。
这个细节击中了我内心的柔软。
按照一审判决,他已是一个徇私枉法的罪犯;但显然,在内心中,他仍然坚信自己是一个清清白白的警察。
从警几十年,一朝变罪犯,这到底是造化弄人,还是权力弄人?
如果像他这样的警察,都可以秒变罪犯,那么我们每个普通人的安全又在哪里?
今天的庭审将再次拷问这些问题。
按照之前的反复交涉,法庭给了郑峰家三个旁听名额,家属将厦门的吴国阜、成都的赵青山和上海的我作为旁听人员名单交给了法庭。
我们仨于6月5日陆续抵达福州。
当日,反馈的消息是,法庭认为其中两个不适合旁听,建议换人。为此,温文尔雅的辩护人斯伟江律师还极其罕见地冲电话那头的法院工作人员发脾气,希望法院为法治留点体面和尊严。
鉴于法庭没有具体说明哪俩个是不受欢迎的人,我们只能猜谜:
吴国阜认为自己旁听没问题,因为他是福建本地律师,而赵青山和我都是外来的。
赵青山说他才是那个例外,因为他是该案一审律师,而吴国阜和我纯属吃瓜群众。
我呢,自然觉得自个才是幸运儿,因为吴国阜和赵青山以前都呼吁过郑峰案,而我压根就没关注过。
结果,残酷的真相是:我们仨都不招人待见。
八点半,陪着两位辩护人,我们仨凭律师一码通进入宏阔的中院。一到法庭门口,我们仨就被一群法警拦住。他们手上有份旁听名单。我们出示身份证。比对后,他们告知名单上没我们这号人,我们仨无法进入法庭旁听。
我们想跟法警交涉。法警懒得搭理我们,只说他们按照领导给的名单凭旁听证放人旁听。我们一没有旁听证,二也不在名单上,所以可以像个幽魂一样在法庭外游荡。
这期间,来了几个妹子,颜值在线,也不像郑峰的亲属,却人人手里有个旁听证。不知道她们有何等神通,问,她们也不鸟我们,只是鱼贯着进入法庭;甚至二次安检都免了,待遇超过郑峰。此情此景,我们仨个老爷们看得很是眼热,但也只能羡慕嫉妒恨。陆续的,也有本地律师想进去旁听的,无一例外,均被挡驾。
此时,一个背着手、戴着口罩、领导模样的女同志引着郑峰的老婆来了。她手里倒有个旁听证。我们围着这位女同志,希望她能协调下旁听的事,哪怕给我开个视频旁听也行。
这位女同志说他们只允许被告亲属凭旁听证旁听。我们抗议说刚才进去的妹子,也不是被告亲属,为何就能进呢。
见我们有点急,她又改口说不是只有亲属,其他有旁听证的也可以进去。法庭已经依法发放了旁听证。言下之意,我们仨没有旁听证,还是不能旁听。
我们追问法庭发放旁听证依的是啥法,请她提供法律依据。她不搭理我们,警告我们不要吵,扔下一句“你们自己去查”,就走了。
说实话,我们还真是提前查了下法条。《人民法院法庭规则(2016修正)》第九条告诉我们:公开的庭审活动,公民可以旁听。旁听席位不能满足需要时,人民法院可以根据申请的先后顺序或者通过抽签、摇号等方式发放旁听证,但应当优先安排当事人的近亲属或其他与案件有利害关系的人旁听。
按照这个规则,如果旁听席位够,公民可直接去旁听。如果旁听席位不够,优先安排近亲属或其他利害关系人,其余的先来后到或抽签摇号。
像某些法院那样,明明有空位也不让人进去旁听,甚至把旁听证的发放搞成私相授受,制造旁听特权,其实是没有任何法律依据的。作为旁听贱民,我们仨对某些法院理直气壮地知法犯法,感到极为气愤但也无可奈何。
事到如此,旁听已是不可能的喽。雁过留个痕吧。孙猴子虽翻不出如来的掌心,撒泡尿骚一骚佛祖,也算不虚此行。于是乎,我们仨晃出法院,在门口的电子屏前合了个靓照。
背后的电子屏上赫然公告着:本院定于二0二三年六月六日上午九时整在本院第二法庭公开开庭审理郑峰、夏勤徇私枉法罪一案。
阳光热辣,风中带火,满满的,讽刺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