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丑不可外扬。
刚做律师那会的“糗事”,我从没讲过。
现在是毕业季,眼见着一批批“后浪”即将入坑律师行。我不妨在这里献献丑,讲讲这个真实的故事,以期在这个内卷的时代鼓舞下年轻人奋进的心。
就在这个周末的上午,我从盐城赶回律所,面试助理。刚进大门,就看到前台值班美女在煲电话粥。我猜,大概周末值班无聊,她在恋爱吧,毕竟春天来了。
结果猜错了,其实是一位情绪激动的离异女子在咨询法律问题。她说孩子判给了老公。老公带黑社会人员来打她抢走孩子。她报案,公安不管。她要请本所某位大神级的律师代理她去状告区公安局。
我们所的前台都是温良的好女子(未婚男律师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接到这样的电话,值班美女认真的倾听,劝抚良久,答应一定代为转告那位大神。
这个场景,让我想起了我刚入行时代理的一起“大案”。之所以说是“大案”,是因为这个案子让我这样一个当时刚执业不满1年的无名小卒第一次收费突破了万元大关,达到了2.5万元之巨。这可是在15年前啊,彼时上海人的平均月工资才不过区区3292元。
案子的委托人也是一位年轻的妈妈。我现在还能清晰地记起她的相貌。她带着一个还在襁褓里的孩子,个子小巧,穿着拉胯,高高的颧骨两侧头发蓬乱,满脸疲倦,一副被婚姻拖垮了的样子。
她的老公倒是个成功人士,在大陆生意做的很好,在香港还有公司。但不晓得哪根筋搭错,这位男子对老婆孩子很是抠门。老公经常不在家,把她和她的孩子安置在一个破旧小区的一楼,每月仅给她微薄的生活费。
咨询时,她讲起她的老公,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寝其皮。按照她的设想,不但要离婚,而且要分割财产,包括香港公司的股份,一定要狠狠地报复下老公。事既然这么复杂的,收费自然也有了点起色。
但签合同缴费时出现了一个小插曲。那时网络支付不发达,客户缴费一般还用现金。交完费后,我请她在会客室稍等,自己去财务室开票。
开票的是位跟主任一起从国有所转出来的老大哥,平常给主任开开车,偶尔帮忙干点财务。当时,老大哥应该已经快五十了。他是所里著名的耿介之士,嗓门尤其大,走廊上经常飘荡着他的高谈阔论。而且作为土著,他说上海话,一点吴侬软语的样子都没有,相反却带着一种从喉咙里挤出来的磨砂纸的感觉,听起来句句扎心。
他一看我申请开2.5万的发票,立马骂了起来:册那,侬各个小案子,收宁尬噶巨,哪能勿出事嘞。
老大哥断言这一单肯定会退费,当时就把我气得鼻歪嘴斜,恨不得问候他的长辈。但现在想起来,确实,姜还是老得辣啊。
因为是入行以来的第一个“大案”,我非常认真地准备这个案子,做了蛮多调证的工作,包括去工商局调档、托人去查香港公司信息、给他家阿姨做笔录等等。
后来有一次,我联系她,让她把些证据送所里来。她说自己在家带孩子,走不开,问我能不能去她家取,顺便翻翻他老公留在家里的资料,看有啥能用得上的。我那时毫无风险意识,竟然想都没想,就去了。
那是一个阴沉的下午。她家住在老旧小区的一楼,老公房一梯四户的那种。门口是生锈的防盗门,一拉就咣咣铛铛的。屋里也是老装修,凌乱的很。后面是一个院子,杂草丛生。高高的院墙外面就是马路。
她忙着带孩子,我随便找了凳子坐下,给她说了下调证的进展,做了一份谈话笔录,开始准备翻找证据。正忙着呢,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一听,是她老公,她顿时慌了手脚。因为整个委托律师准备离婚的事,她都是瞒着她老公的。我也慌了手脚,因为我从来没遇到过这种阵势。那场景,不知情的,以为是在捉奸。
她不敢开门,我无路可走,她老公在不停地拍打防盗门,门里门外就这样僵着……。
他老公是那种有歇斯底里倾向的人,很快就没了耐心,手拍变成了脚踢,伴随着啸吼怒骂。我完全相信,如果他破门而入,我可能就是血溅当场。
没有办法,走吧。前面是没路了,只能走后面。我们俩急急慌慌跑院子里,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吃力地拿来一个凳子。我靠墙站在凳子上,急忙忙,手扒墙头,引颈向上;活脱脱,一青蛙王子做单杠。律师干到这份上,不就是光屁股打幡儿——丢人丢到祖坟了么。
得亏,我那时还比较年轻,体能没问题,翻墙技术也不错,没费啥周折,就翻过了墙头,消失在了马路尽头。随着我背影一起远去的还有一路上的斑斑血点。这都是拜那墙头上的碎玻璃所赐。它们揦破了我的虎口,见证了我入行的艰辛。当我紧摁着伤口、跑进附近的药店时,我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尽管我为这个案子付出了血的代价,但最后的结果却是被投诉退费。
翻墙事件发生后不久,这个案子在杨浦法院开了第一次庭。庭后,法官让我在外面等等,她要给原被告双方做做思想工作。也不知道她使用了何等话术,反正我的委托人出来后突然就跟她老公和好了。两人也不搭理我,一起下楼出门,打个出租扬长而去,抛下我一个女方代理律师独自在风中凌乱。
过了大概一周,夫妻俩和和美美地一起来所里找我主任退费,说我挑拨他们夫妻关系。后来,他们还去律所和区司法局投诉我。司法局的领导看了我的卷宗和工作记录,觉得服务并没有问题,但为息事宁人,建议退费一半。
我人生的第一个“大案”就这样落幕了。从此以后,我对处在“离婚脑”状态下的女性客户都敬而远之。
办退费手续时,老大哥得意地笑:唔港了伐,果最钞票剃把宁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