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盛传一句话:
有一种冤,叫“皖冤”。
受马耀东律师邀请,我兔年的第一场旅程就献给了“皖冤”。
高铁换五菱,我们长途奔波,来到豫皖交界、淮河之滨,在村里走访,去法院调卷,整个行程尚属顺利。
这个案子是怎么找上马哥的?说来曲折离奇。
在安徽庐江的白湖镇,有一个监狱,被安徽高院“五死一生”、“捉放曹”的所谓“故意杀人犯”左德刚在这里服刑。左德刚案的申诉律师就是马哥。左德刚有个狱友老刘。同是天涯蒙冤人,两人没事就琢磨怎么伸冤。自然的,左就把马哥电话告诉了老刘。
老刘是个文盲,五十来岁,记性差,没法记住马哥电话。监狱对文字的监控是严厉的。犯人只能一次1块钱买一根圆珠笔笔芯。出狱时,犯人也不准带任何手写材料。随着刑满释放日期的临近,如何记住马哥这个电话号码,就成了老刘头疼的问题。
但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无尽的。老刘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妙招,他把电话号码换成密码标注在判决书上:
看懂了么?
这就是老刘把马哥电话带出监狱的“密码”。蒙冤家属可以尝试破译下,然后联系马哥帮你申诉。
出狱后,老刘立马致电马哥,邀上同案家属,千里迢迢跑葱省去找。路上,还被家乡两拨维稳干部一路跟踪。他们俩再次发挥了劳动人民的聪明才智,甩掉盯梢人员,成功与马哥会师。
老刘这搞密码、反跟踪的水平,真是杠杠的;放到革命年代,当个我党地下交通员,绰绰有余。
马哥呢,是个面容刚毅、内心柔软的山东汉子,看不得人家受苦。几番求助之后,马哥决定收案,顺带把我也忽悠进来。于是,就有了这兔年第一趟“皖冤”之旅。
案子的案情倒并不复杂。
2005年12月,当地几个村民因为上访被镇里带走。村民群情激奋,200来号人跑到镇里讨说法,越说越激动,就把出面安抚的镇副书记扣回村里了。经调解,副书记第二天放回,被抓的村民也陆续释放,事态复归平静。
但引起纠纷的根源并没有消除。这个案子发生的背景与淮河流域的拆迁安置纠纷有关。事发村庄位于淮河行洪区,经常被淹。早在2003年,当地镇里要按照灾民安置方案拆迁安置该村,但该村村民要求按照淮河清障工程或临淮岗工程标准安置。二者差距较大,引发持续上访和维稳,干群关系紧张。
到了2020年3月,县公安局立案侦查本案,指控几位村民犯绑架罪。该案经一次发回,中院最终维持了原判,几位沾亲带故的村民被判三至七年不等。
由于时代久远,又是涉众事件,当时现场到底发生了什么,被指控的几位村民到底有没有直接参与“绑架”干部,现在已莫衷一是。原判提供的也大多是官方相关人员的言辞证据。
走访中,很多村民对当时情景的回忆也差异极大,但对于官方相关人员证言中那些很夸张的细节描述,倒是比较一致的否认。他们反复地说老百姓就是想去要个说法,哪敢真的绑架干部啊。何况被扣的那位是驻村干部,平常口碑尚可。
特别令人惊讶的是,当地超高的文盲率。接受我们走访的大多是60-70年代生人。他们普遍存在严重的读写困难,签个名都几乎是画出来的。如果60后文盲还可以理解,连70后里面也大多不识字,真是让我有一夜回到解放前的感觉。
事件都过去近15年了,我们现在不知道县局为何突然旧事重提,痛下辣手。据说主办这个案子的副局已瘐毙监牢,真相也许永远消散在历史的长河中了。
走访期间,家属一直跟我们倒苦水,说引发当年事件的拆迁安置纠纷到现在还是一地鸡毛。部分村民被迁到镇附近的灾民临时房里居住,很多都成了危房,根本不敢住人。镇附近又没有土地。想种地还得跑十几里地回到老村子去种,来回折腾,苦不堪言。
下面是他们拍的安置房实景图片,各位欣赏下:
我们很同情他们的遭遇,但也无能为力。这趟出差,让身为律师的我和马哥对农村基层治理有了更直观的体验。
从刑辩律师的角度上讲,我们希望农村基层治理慎用刑事手段。抓几个人、判几个人,对于农村基层治理者来说并不难,而且被打击的村民基本不太可能得到有效辩护。但如果热衷于解决提问题的人却迟迟不解决问题本身,基层治理者将永无宁日。
知易行难,道理浅白易懂,但贯彻起来,难比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