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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审直播进行到第三天，天气依然寒冷彻骨。
傍晚时分，审判长决定加班，搞完全部庭审。这个全国闻名的枪型钥匙扣案，因疫情已耽误两年，没法再拖了。
为节省时间，法庭为辩护人提供了快餐。休庭等盒饭时，我们几位外地律师合计了一下，感觉这个案子的结局很可能重判。这让我们很焦虑。
在过去的三天里，外地律师虽然从实体到程序进行了顽强的无罪辩护，庭审不可不谓精彩；但我们的司法有着审判两张皮的顽疾，一旦庭审按期结束，敲锤就是法官的事了。
我们很想打断这个进程，就像一位美人试图尽量阻止迟暮之年的到来一样。可惜，整个庭审，审判长还是相对充分保障了律师辩护权的。我们无从措手，计将安出？
转机
正在为难之际，“最后的晚餐”到了，我们坐在辩护席上草草地吃起来。
也许是看我们吃得太香，也许是觉得庭审结束在望，也许纯属鬼使神差，承办法官立在我们面前，一面看着我们吃盒饭，一面笑盈盈地说：
“这个案子结果早就定了，而且不是我定的。”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法官无意中的这句话给了我们一个很好的回避理由：未审先判。
复庭后，应排位靠后的本地律师要求，审判长先让他们提前发表了简短的辩护意见。之后，本地律师快速收拾文件、纷纷离席而去。
我不知道那些被告眼睁睁地看着律师扔下自己提前撤了，是啥感觉？反正他们认罪认罚，也许不以为意。只是作为同行，我脸上有点发烧。
很快的，偌大的辩护席上只剩了我们几位外地律师。
审判长要求几位外地律师依次发表辩护意见，首当其冲的是我。我要求审判长先就辩护人当庭提出的四份申请作出决定。审判长要求我先发表辩护意见。双方僵持不下。
程序辩护
于是，就有了网上广为流传的那段视频：
我申请全体合议庭回避。细心的观众也许听出来了，我发言的声音有点虚，对回避理由的阐述也略显空洞。
说实话，这是我执业生涯中第一次独立要求全体合议庭成员回避。
我们虽然注重程序辩护，跟我搭档的还是国内著名的程序辩护大咖王学明律师，但我们并不闹庭。我们深知在目前的国内刑事司法环境中，一切程序问题都是用来交换实体利益的。因此我们对程序辩点的运用一直是克制而有力的，但饶是如此，仍有很多同行认为我们搞程序辩护是在作秀。
比如就在本案庭审伊始，王学明律师和我就分别提出了一个程序问题。我提请法庭注意出庭的一位检方人员是检察官助理，依照《检察官法》只能从事法庭辅助工作，不得发言。王学明律师提出另一位检方人员不是公诉书载明的公诉人田莹，要求当庭查看其派员出庭通知书。
这个要求直接导致休庭，法官很是生气，觉得辩护人是在闹庭。很多同行也不理解，认为毫无必要。
作为亲历者，我要为我们的辩护做点辩护。出庭公诉人年纪较大，此前并没有出席庭前会。我们判断，大概率，他不太熟悉卷宗。熟悉卷宗的是那位从一开始就全程跟踪案件的年轻助理。
我们提出这两个程序辩点，目的就在于打乱庭审节奏、抑制检方指控力量。此后的庭审表明，这个目的基本得到了实现。整个庭审，公诉人话都不多，甚至需要助理提示。私下里，我们开玩笑，说检方带了一千精兵，结果还没开打就废了八百。
插曲
所以，我是程序辩护的坚定支持者。现如今，司法环境不容乐观，实体问题又大多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问题。有些地方的公检法为了追求KPI,对于案件实体问题的理解已经到了完全颠倒黑白的程度。这个时候，辩护人再放弃程序辩护，那很多案子就只能“初、偶、从、无”，辩个寂寞。
就比如这钥匙扣枪案，假如我们放弃任何程序辩护，不提管辖异议、不要求庭审直播、不申请鉴定人侦查人员出庭、不申请重新鉴定、不申请合议庭回避、不投诉相关人员违法办案，案子麻麻溜溜的一天审完，实体上的结果会如何呢？
铁定十年以上！
这个结果在两年多的反复沟通中已经呼之欲出，承办法官甚至并不刻意回避这一点。在这种情况下，除非束手就擒，否则辩护人只能从程序入手，层层阻击，积少成多，打乱审判节奏，以期动摇合议庭重判本案的决心。
正是秉承这种想法，在枪型钥匙扣案庭审的最后关头，我们还是死马当活马医，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申请了合议庭回避。
休庭后，审判长去请示院长。我们都站在法庭外的走廊上等。庭内灯火通明，窗外漆黑一片。交织之下，走廊显得晦暗不明，人走在其中，恍如漂移的幽灵，只有北风在不顾一切地呼啸。
承办人脸色极其难看。这是可以理解的。说实话，对于他个人，我深表歉意。抛开案子不谈，他有着东北人特有的坦诚。但也正因其坦诚，更见其顽固。
他着急建议我们撤回回避申请。开弓没有回头箭，这让我很是为难。一盏茶的工夫，审判长从楼上下来，让我提供录音证据。这让我更是为难。
王学明律师在关键时刻体现了老辣的分寸感，他认为审辩双方僵持不下时，审判长已在庭审直播中当庭表示绝对不存在未审先定，承诺将认真负责审理本案，不会拿法官的职业前途和被告人的自由开玩笑。审判长都已郑重表态，辩方就没必要再纠缠回避问题了，点到为止吧。
我们建议法庭当庭驳回，承诺不申请复议。这个小小的插曲就这样翻了篇。
判决
在等待判决期间，我很长时间没好意思联系承办人。后来有一次，我们和承办人电话沟通进度。电话那头的他并不介怀，还是很坦率地谈着案子。他让我猜判决结果。我说第一被告大概7年吧，他笑了。
最后的判决结果，大家都知道，15个被告，前2个不认罪认罚，法定刑以下判处3-4年不等，后面12个都定罪免罚，报最高院核准。
现实点讲，这个判决是大大好于我们预期的，家属也比较满意，虽然没能无罪。
当然，我们不知道钥匙扣枪案的这个结果是否跟我们的程序辩护有关。也许，有效辩护只是律师们的自我陶醉，真正发挥作用的只是决策者的良知良能。
但从概率来看，注重程序辩护的案子往往有比较好的辩护效果，这起码说明程序辩护是有一定价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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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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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卫华律师，上海德禾翰通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德禾刑案研究院副院长、青岛科技大学法学院单位犯罪研究中心副主任、律风刑辩大讲堂高级导师，自媒体“一贯刑辩”主笔。
杨卫华律师专注刑事辩护。近年来，参与和代理过的热点刑事案件有：武汉远成案、包头王永明涉黑案、商丘三潘涉黑案、阜阳马莉娟涉恶案、阜阳通厕器涉枪案、鞍山钥匙扣涉枪案、杨某某诈骗无期申诉案、秦皇岛王引鹏涉枪无期申诉案、靳金保毒杀申诉案等。
除刑辩外，杨卫华律师每年提供公益诉讼和行政诉讼法律援助。代理过的热点案件有：徐为案（五年法援、被誉为“中国精神卫生法第一案”、获评年度十大公益案件、十大精障权益保护案件、真实故事非虚构写作一等奖、案例改编为电影）、单眼人诉义乌教育局、金华教育局教师资格案（法援三年，二审完胜）、某国企乙肝歧视案（中国第一例被判书面道歉的反乙肝歧视案例）。
杨卫华律师勤勉尽职、专业精深、风格硬朗。其主笔的自媒体“一贯刑辩”在我国刑事辩护领域具有较大影响力。杨卫华律师与媒体关系良好，经常就相关热点案件接受各大媒体采访，办理的相关案件也获得了媒体的广泛关注和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