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贯君按】癸卯双节叠加,假日超长,闲来无事;忽得同事李丽杰律师微信;言其有一法院老同事,病休在家,笔耕不辍,回忆半生所审奇案,读来令人咂舌,颇有唐人传奇之风。吾好奇,索稿先睹为快,见所言不虚,遂择其妙者刊出,以作读者茶余饭后闲谈之资。
(作者近照)
某年的秋天,抚松县公安局新屯子派出所接到报案,在新屯子镇通往抽水乡的河里,惊现一具男性“水漂”(刑侦行话:漂在水面上的尸体)。
人命关天。县刑警队杨大队长迅速带队赶到现场。经过初步侦查,警方判断为: 死者为服毒死亡,此处不是杀人第一现场,尸体高度腐烂,基本只剩白骨。
死者是谁?尸源公告发出后迟迟没有音讯。警方破案也是一筹莫展。一天中午,杨大队长正在办公室午休,突然听到物证室的张警官大喊:“杨队,快过来看看,有新线索。”
全楼上下的民警都被他这兴奋的声音赶跑了困意。大家蜂拥而入,跑到四楼物证室,只见张警官从死者裤兜里慢慢地拽出一个小塑料条。这种塑料条类似于医院住院部里的陪护手带,上面模模糊糊写着:“我死是X干的”。
要命的是,中间最关键的字“X”已经被水浸泡得看不清楚了。大家都在那里猜,有的说是“叔”字,有的说是“婶”字。杨队当即决定:紧急联系省厅,由张警官亲自带着物证袋,去吉林省公安厅物证检验鉴定中心做次鉴定。次日上午,鉴定结果出来了,中间那个关键字是“妻”字。
“我死是妻干的。”
看来,这是一场情杀。但“我”是谁?“妻”又是谁?仍然是个待解之谜!
经过持续的摸排,警方得到了一条有用的线索。抚松县制药厂向警方反映:该厂有病在家休养的职工,名叫张可,已数月不见踪影。且,张可有严重家暴倾向,他媳妇栾萍和本厂年轻职工蔡林关系暧昧。
当天下午,警方拘留了栾萍、蔡林。经分别突审,两人先后交代了结伙杀害丈夫张可、并抛尸河中的犯罪事实。而在这个罪恶犯罪的后面,是一对苦命鸳鸯的苦命故事。
话说,四十年前,位于长白山脚下的吉林省抚松县抚松县制药厂,利用当地人参,天麻,鹿茸等地道中草药材加工制成的药品远近闻名,驰名中外中。CCTV著名已故主持人沈力主持的“夕阳红”,最初就是由抚松县制药厂独家赞助播出的。可见,当时抚松县制药厂事业做的风生水起,企业效益也是蒸蒸日上,几百名企业职工赚得盆满钵满。福利也是好的很,幼儿园,家属楼应有尽有,就连职工上下班也是专门的大客车接送的。当地姑娘都愿意嫁给药厂小伙子。
家住抚松县松郊乡马鹿沟村的栾萍就是怀着过上好日子的想法,嫁给抚松县制药厂车间职工张可的。婚后最初几年,两人生活还算安稳幸福。
但栾萍天生丽质,张可工友们很是嫉妒,总跟张可说“你小子找了一个天仙,你养不住,早晚得跟人家跑了”之类的玩笑。
一开始,张可不以为意,认为是工友们“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
直到有一年冬天,张可得了脑梗,半身不遂,变成了瘸子。工友们还跟他开玩笑:“你那个命根子到底好不好使,不好使吱一声,我可以去帮忙儿”。
此时,张可因长期患病,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疑心日甚一日。萍跟异性说个话,打个招呼,他都要刨根问底;回趟娘家也不能过夜。发展到后来,张可开始家暴栾萍。俗话说:家暴只有一次和无数次之分。随着家暴的日益频密,栾萍的“过好日子”的想法被残酷的现实击了个粉碎。
由于当初是自己的选择,现在栾萍只能为自己的一意孤行买单。面对遍体鳞伤跑回娘家的闺女,已经年过古稀之年的父母也只能是安慰一下“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话。身为独女,栾萍生性柔弱,又没有可以依靠的力量,只能流泪回到那个早已不能给她半点温暖的家,去忍受张可一轮又一轮的虐待。
周围邻居经常半夜听到栾萍的哭嚎求救。有药厂职工想去过问下,各家的老婆又吹枕边风“都是一个厂子的,那是人家两口子的事儿,别多管闲事儿”,只好作罢。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四年。四年后,在药厂干保洁的栾萍迎来了一个新同事,比栾萍小几岁的蔡林。蔡林被领导分配到保洁组,和栾萍搭班。久而久之,蔡林对栾萍的遭遇也有所了解。看到栾萍时常躲在卫生间里偷偷哭涕,蔡林不由自主的心生怜悯。
自幼,蔡林跟母亲一起生活。父亲出轨,早已抛弃她们母子,另寻新欢,带着年轻的秘书“孔雀东南飞”了。五年前,妈妈一病不起,在花光了家里仅剩的几千块钱后,含恨离世。正在读三本大三的蔡林,实在不忍拿着同学老师们的捐款完成学业,决定辍学就业。
面对眼前这个大学生弟弟的劝慰,栾萍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人间温暖,感受到人与人之间还有这么美好的感情。终于,在一个加班的星期日,栾萍、蔡林这两个没有得到生活眷顾的可怜人,在杂物间里抱团取暖,尽情地享受着鱼水之欢。他俩好像以此来宣泄对生活不公的抗议、对命运作弄的反抗。
这种关系维持了两年多。小心眼的张可从栾萍不规律的出门时间、有时面带微笑的表情中觉察到:栾萍外面一定有人了。于是,张可对栾萍的家暴更加变本加厉,拽头撞墙、开水烫胳膊等,无所不用其极。
那年春节后的一天,栾萍、蔡林又一次在暖和的储物间里享受人生。欢愉之后,二人不谋而合作出了一个决定:除掉张可!
张可因为疾病长年服药,其中一种就是自己药厂生产的通栓丸。他们决定从药上做手脚。栾萍在抚松镇百花街头的地摊上买了百草枯,狸猫换太子,用百草枯换掉通栓丸里的药剂。
蒙在鼓里的张可不知有诈。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吃下的不是通栓丸,而是百草枯。待他吃完栾萍特制的“通栓丸”后,早已埋伏在屋外的蔡林冲进卧室,和栾萍一道,用棉被蒙住张可的头。蔡林死死地压在垂死挣扎的张可身上。不一会,张可就不动弹了。
为了不暴露罪行,蔡林事先进行了踩点,在新屯子镇边找好了一处尚未结冰的河道。二人把张可尸体装进麻袋里,用三轮摩托车拖到河边沉尸,临了还不忘给麻袋里塞进几块砖头。
看到麻袋沉入冰层底下,蔡林放心地开车原路返回。回到张可家,他再次见到栾萍,二人情不自禁地紧紧拥在一起。他们天真地以为属于他们的好日子终于来到了,却不料生前张可早已疑窦重重,在自己裤兜留下了破案线索。
这对可怜又可悲的苦命鸳鸯最终被判处死刑。刑场就设在栾萍老家边上。清脆的枪声划破刑场的上空,在松林之上久久回荡,一场三人之间的爱恨情仇就此了结。
栾萍的老父和村民将两人还有余温的尸体分别装殓,合葬一处。这大概是这位老父亲能给女儿做的最后一件事吧。每当人们茶余饭后唠起这起案件时,我们听到的大多是对张可的怨恨,对栾萍的怜悯,和对蔡林的惋惜。但正如一句歌词唱的:不知道谁对谁错,也许这就是人间的烟火。
作者:孙柏春,男,1968年8月28日生,通化师范学院政治系毕业,东北师范大学政治系成人大学毕业,吉林大学政治系毕业。1991_1995吉林省抚松县职业高中任教,1995-至今)抚松县人民法院刑事庭任职,先后有多篇报告文学,案例分析,调查报告在《人民法院报》《中国法制报》《吉林日报》《长白山报》上发表。其作品多次在省市县,和全国的征文活动中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