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小说·《百年义侠传》(六十七)

百科   健康   2024-12-16 15:55   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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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黄石屏被一位异国院长缠得无法,只因那院长对点穴之术痴迷至极,非要亲眼见证其神妙不可。黄石屏无奈,只得提出条件:“院长,我非是不愿施展,只是此事非同小可。你须得寻一位律师,立下字据,言明点穴之后,无论结果如何,皆是你自愿承受,与我无干。如此,我方敢放手一试。”

院长闻言大笑,豪气干云:“黄先生多虑了!我既然一心探究点穴奥秘,又怎会因区区性命之虞而怪罪于你?你尽管放心施展,我自有担当!”

黄石屏却正色道:“院长此言差矣。点穴之术,源自师门,我虽习得,却从未轻易施展。理论上虽知其效,但未经实践,难保无虞。若你我为敌,或你乃恶贯满盈之辈,我点你穴道,伤你性命,自是无妨。但如今你我乃友非敌,又同为学术探究,我若因手法生疏,不慎伤你,甚至害你性命,你虽无怨,你的亲朋好友又岂能罢休?到那时,我岂不是百口莫辩?因此,字据之事,势在必行。”

院长见黄石屏态度坚决,只好应允:“也罢,我便依你之言,寻来律师,立下字据。只是不知何时方能试验?”

黄石屏点头道:“字据一成,即刻便可。无需择日,随时可行。”

院长起身,毅然道:“如此,我便去办。我虽年近古稀,却为学术不惧一死。六十八载春秋,已近暮年,何惧之有?”

黄石屏闻言一惊,细看院长,只见其精神矍铄,肤色红润,全然不似六十八岁之人,不禁讶然道:“院长,你竟已六十八岁?”

院长一愣,笑道:“怎地?我看起来不似吗?”

黄石屏笑道:“院长精神焕发,肤色如少年,我原以为你不过五十上下。若早知你年岁已高,我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轻易答应你。”

院长急道:“黄先生莫要以年龄为虑。我虽年迈,但心力未衰,对学术之热忱,不输少年。”

黄石屏见院长如此执着,心中敬佩,肃然道:“院长高义,我黄石屏佩服。你放心,我必全力以赴,不负你一片赤诚之心。你等求学术之精神,实乃我辈楷模。难怪西洋科学日新月异,原来多有如你这般不畏生死、勇于探索之士。”

院长闻赞,心中也喜,便道:“我此举在德国医学界,不过寻常。黄先生既肯试验点穴,我便再讲一事,以证我医学界人士对学术之牺牲精神。我有一位同学,医学博士,在香港行医,声誉卓著。曾有一肺病患者求诊,年仅三十余,体瘦如柴。博士诊后,断言其肺病已至三期,无药可救,最多不过半年之寿。患者问其故,博士以爱克斯光(即X光)片示之,患者见状,心灰意冷。不料月后,偶遇一中医,诊脉后言其尚有一线生机。患者服药后,病情竟日渐好转,三月后,病愈体健,不复当年之态。患者心中愤懑,以为西医误人,特带药方与诊断书至医院,质问博士。博士闻之,非但不怒,反大喜过望,邀患者再照X光,见肺部已然康复,只是新旧肺色有异。博士遂请患者留影,以作医学研究之用,并询其药方。患者取出药方,言其服此百帖而愈。博士虽识汉字,却不懂中医,只得命人照方抓药,细究之下,发现其中一味白芨,乃治肺病之关键。患者笑道:‘我国医术,千年传承,白芨治肺,早有记载。你等西医,未见其效,便妄言不治,不知误了多少人性命。’此言一出,博士默然。”

这一段故事,讲得惊心动魄,黄石屏听完,也不禁感叹:“中西医术,各有千秋。院长与那位博士,皆为学术献身,令人敬佩。我黄石屏虽不才,也愿为点穴之术,尽一份力。”

那博士闻听患者愿为后世肺病患者留影,心中大喜,起身便是一礼,道:“阁下大义,实乃苍生之福。请稍坐片刻,待我将方才之照片取出,共赏之。”言罢,博士疾步至助手处,取来底片,对电光细细审视,却觉不甚满意,眉头紧锁,沉思片刻,复又匆匆而出,目光坚定,对患者道:“为天下肺病者计,吾欲借一物,望君成全!”

患者闻言,心生疑惑,问道:“何物?”

博士道:“便是阁下之肺。吾欲寄至柏林皇家医院,以供研究。”

患者闻言大怒,骂道:“荒谬!肺乃吾之根本,岂能借予他人?”

博士笑道:“能否寄送,吾自有计较,阁下只需应允与否。”

患者气道:“岂有此理!无肺吾岂不死?”

博士正色道:“阁下本已命悬一线,多活半年,已是赚得。今若捐躯,可救无数肺病之人,此等牺牲,价值连城,岂不比寻常死法更有意义?”

患者万料不到博士竟有此等请求,又气又急,起身欲打,却不料博士已从怀中掏出手枪,对准其额,扳机一扣,只听“啪”的一声,患者应声倒地,气绝身亡。博士随即命助手将尸体移至解剖室,匆匆解剖,取肺制成标本,又书记录,留遗嘱,一切妥当后,举枪自尽,以命相抵。患者家属虽欲诉诸公堂,然博士已死,除自认倒霉外,别无他法。此事传至黄石屏耳中,不禁感慨万千。

黄石屏叹道:“此博士真乃铁骨铮铮,为学术、为人类,不惜以身试法,其精神可嘉。西医重实验,非解剖不能得真谛,博士此举,虽牺牲性命,却也合乎人情国法,乃是大慈悲之举。吾自至上海行医以来,常闻外国医院有活体解剖之事,令人心惊。去年报上所载‘看护妇同盟罢工’一事,更是骇人听闻。某大医院,设备精良,医术高超,却有病人因诊治无效欲退院,医生却坚留不放。后有看护妇闻医生欲活体解剖,心生恐惧,助病人逃走。医生大怒,革去看护妇之职,并掌掴之。同院看护妇皆为中国人,见此事不平已久,今见同事受辱,更是义愤填膺,同盟罢工,将事公之于众。此事虽经医院否认,然上海人已心生畏惧,不敢再至该医院就医。”

院长闻言,点头道:“此事在贵国或觉匪夷所思,然在欧美,却屡见不鲜。欧美之人,病时自愿捐身解剖者众多,遗嘱中愿赠医院解剖者,更是比比皆是。此等解剖,皆为人类福祉,绝非无良之举。黄先生身为医者,若也如常人般攻击解剖,对医学前途,影响甚巨。”

黄石屏道:“吾乃中医,深信解剖非正道,活体解剖更是大忌。你我医术有别,各行其道吧。”院长知中医与西医理念不同,也不再争辩,当即告辞。

数日之后,院长将后事安排妥当,邀一律师及公共租界巡捕房副总巡,同至黄石屏诊所。此二人皆为德国人,与院长交情深厚。副总巡此行,非为作证,实为好奇点穴之术,欲一睹为快。至诊所,院长引二人与黄石屏相见。黄石屏亦邀一律师至。众人坐定,黄石屏电话招来预约之律师,对院长道:“院长执意试我点穴之术,我本可推诿,然念你为人诚恳,愿与你结交。今日你依我所言,带律师至此,我亦请律师为证。点穴之事,势在必行。然我仍觉此事凶险异常。我前几日虽已详述,然彼时只有你我二人,这三位未曾亲闻。今日我再重申,点穴之术,知者行之易如反掌,比我日常治病打针更为简便。然其难在于学法不易,及施术之精准。古人不轻传此法,皆因学会之后,伤人害命易如反掌。人生在世,谁能无病?病而不死,便无大碍。然寻常之病,皆不足惧,唯点穴之病,痛苦难当,无药可解。病发之时,至少需七日方能复原。我此言绝无恐吓之意,只是院长年事已高,万一不堪病痛折磨,发生意外,我实难担保。”

那院长神色肃穆,缓缓言道:“君之所言,吾已深领其意。此番前来,吾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遗嘱亦已备妥,交由律师见证。吾之性命,尚且不顾,又何惧些许痛苦?若点穴之下,吾命休矣,那便是天命所归;若侥幸不死,吾亦将看到无尽之希望。”

副总巡与两位律师闻此,皆赞叹院长之坚毅,当下书写证书,四人一一署名。院长亲手将证书递予黄石屏,道:“此乃凭据,请君放手施为!”黄石屏接过证书,轻拍院长肩头,复向副总巡与律师笑道:“吾国常言,老当益壮,院长真乃此中典范。”言罢,将证书折叠,收入怀中,复又躺于炕上,悠然吸起烟来,连吸数口,方坐起身来,闲话家常。

院长见黄石屏收了证书,却似无事人一般,绝口不提点穴之事,反聊起些无关紧要之话题,心中疑惑,忍不住问道:“今日莫非不能试验?”黄石屏故作不解,反问道:“为何今日不能?”院长道:“既能试验,便请动手,是否需要宽衣?”黄石屏摇头道:“吾治病尚且无需脱衣,点穴又怎会需要?”院长走近黄石屏,道:“如此更便,请君施为。”黄石屏笑道:“点穴之时,最忌被点者知晓,一旦知晓,或动或抗,皆会增加难度。吾已在你身上点过,你且坐下吧。”院长惊诧道:“何时所点?吾竟毫无所觉?”黄石屏笑道:“便是在赞你老当益壮之时。”院长恍然道:“原来如此!君伸手接证书时,曾轻拍吾肩,吾当时只觉脚筋微麻,身生寒意,只道是寻常,未曾想竟是点穴之功。”黄石屏道:“被点后,身必感痛,吾念你归家路远,特留你些时辰,此刻你便回吧,七日后再见。”

院长心存疑虑,与副总巡、律师一同辞别。他以为黄石屏拍肩之力甚轻,或如催眠之术,可凭意志抵抗,回至医院,并未放在心上,更衣欲行常事。然渐感头昏目眩,背麻如寒,勉强支撑不过一刻,终难抵挡。他身为医学博士,自知此乃病状,便自服药,蒙头大睡,以为醒来痛苦可解。岂料服药后,反应异常,全身颤抖不止,如疟疾发作,无法自控。再施他法,每用一种药,便生一种奇异而难忍之病症,折腾半日一夜,未曾合眼。他强忍痛苦,邀来上海数位名医,欲以科学之法解此难题。众医闻点穴之事,皆称奇不已,细观被点之肩头,却无丝毫痕迹,既研不出点穴致病之理,便仍按病状下药。所幸痛苦虽重,神志尚清,然正因神志清明,更觉痛苦难当,捶床捣枕,又过一日。至第三日,治法已尽,不得不信点穴之理,派人接黄石屏至医院。

院长对黄石屏道:“吾已亲身体验点穴之法,深知其精妙。吾在上海之同行,亦皆认为此学问值得深究,尤其是医者,更应潜心研究,以助医学之发展。吾此刻请君前来,皆因君所言应验。这三日之痛苦,任是铁汉亦难忍受。吾等已用尽西医之法,不但无效,反增痛苦。故请君来,望君能解吾之痛苦。”

黄石屏道:“你这三日之痛,确因点穴而起,但若不用西医之法,痛苦亦不至如此剧烈。吾早已言明,此痛有期,七日自愈。点穴之病,有可治者,有不可治者,你此属不可治者。若点哑穴、昏穴,虽看似严重,却易治,吾伸手一摸,即可立解。你此穴,在点穴法中,属极轻极安,然七日内,无人可治,非吾不愿治,实乃无法治。你安心等至七日,吾等再见。”院长闻此,知非虚言,便不再多言,停用西医之法,痛苦反减。

时光荏苒,七日转瞬即逝。刚过七日,院长便如常人,痛苦全消。他满怀敬佩与向往,再至黄石屏诊所,行礼道:“吾今日诚心拜师求学,望君勿以国籍为念,拒人于千里之外。”黄石屏笑道:“君言过矣,吾有何能,敢为人师?”院长诚恳道:“君言太过谦卑,吾不仅要学点穴,更要学打针,此乃吾之真心,绝无半点虚假。”黄石屏道:“点穴非学问,学之无益。有德之人学之,无害亦无益;无德之人学之,害人害己,如持枪之疯子。故古人不轻易传人。君之人品,吾自然信得过,然君无需学此。吾当年学此,苦练一年,方得小成,至今仅因君试一次,料此生再无二次之机。吾闻西洋学问,重实用,此学难而又无用,君学之何益?”

院长闻此,点头称道:“点穴之法,吾虽想学,然亦知其非救命之术,君不传,吾亦不强求。然君之针法,吾必学之。”黄石屏道:“世界医术,以德为尊,君为德国名医,在上海声名显赫,年岁已高,何须拜吾为师?不但损君之名,亦损德国医学之威。这如何使得?”院长正色道:“学术岂有年龄之分?只看其对人类之贡献,与研究者之需求。中国孔夫子有云:‘朝闻道,夕死可矣。’临终尚需求道,可知学术之重要。吾虽年岁已高,然精力尚足,不至短命,何故不能求学?德国医学虽在世界占有一席之地,然亦在不断进步之中,学问无止境,仍需研究。中国医学,源远流长,岂是西医所能比肩?吾此言非为贬西医,实为事实。凡知中国文化之外人,皆认同吾言。反是中国青年,留学西洋,因不读中国书,而诋毁中医。君常闻人赞西医,贬中医,故以为吾拜师会影响德国医学之地位,吾绝无此念。再者,德国医学之所以领先,皆因肯研究,不固守。若德国医者皆如中国学西医者般固执,便永无进步之日。”

黄石屏轻轻颔首,言辞间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诚然,汝之心意吾已明了。然欲习吾之针法,实则难如登天。”言罢,他复又缓缓道来,“非吾不愿传授,实乃汝难以习得。此针法非同小可,不可轻易授人。昔日恩师授我之时,曾言为觅一得意门生,遍访华夏二十载,终无所获,几欲令此绝技湮没于世。后于宜昌偶遇吾,欣喜若狂。此既非吾天资聪颖——吾之亲朋皆知,幼年之时,吾不过一懵懂痴儿;亦非吾体魄强健——吾乃双亲暮年所得,素来体弱多病。皆因吾与此道有缘,方得恩师青睐。恩师传授之时,历经千辛万苦,圆寂之际,又留下重重遗训,吾安敢轻易违背?唯汝一人,吾愿破例。然汝虽心意坚决,不畏年岁已高,然人至中年,记忆渐衰,针法所需熟记之七百余穴位,非青春年少、记性超群者不能胜任。且需研读《灵枢》、《素问》、《内经》、《难经》、《伤寒论》等典籍,此等书籍,于中华文字中亦为晦涩难懂,况乎于异国之士,于汉字毫无根基者乎?至于施针之手法,更需年少指节灵活,方能练就。在此之前,尚需修炼内功拳术,以气运力,由臂至指,再由指至针尖。汝乃医学博士,明理之人,当知吾言非虚,绝非夸大其词。汝且细思,研读汉字、修炼内功、熟记穴位、练习手法,需耗时几何?此乃汝六十八岁之异国身躯所能承受乎?”

院长闻此,如坠冰窟,周身寒彻,良久无言,终低头沉吟半晌,方道:“吾欲学此针法,非为个人名利,实欲将此绝技传至德国,令世界医学为之震动,为西医另辟蹊径。吾虽无缘习得,然若汝愿教,吾可即刻电告柏林皇家医院,精选十数名聪慧青年至上海,不限时日,请汝悉心教导。汝有何需求,但说无妨,吾亦将禀明医院,以求应允。”

黄石屏闻言,面露歉疚之色:“吾针法虽非秘不传人,却绝不能公然讲授,更不可为利所驱。恩师授我之时,未取分文,反牺牲诸多,耗时四载。恩师未遇吾前,亦有人携厚礼求师,皆被拒之门外。此乃中华高人之风骨,亦是诸多技艺失传之缘由。吾虽不完全认同此道,却不敢悖逆恩师遗命,贸然改弦更张。”院长见黄石屏言辞恳切,一时无从反驳,只得待机再议。

黄石屏虽拒院长之请,心中却暗自思量,欲寻一二可造之材。无奈日常接触之人虽众,却无一能入其法眼。一日,忽有一男一女来访,男子年约三旬,女子则二十上下,男子言及女子自幼患病,每月一发,遍访名医无果,近因汉口医院束手无策,病情反加重,闻黄石屏针法神奇,特远道而来求治。

黄石屏审视男子一番,问道:“足下高姓大名,可是从汉口而来?”男子答道:“吾乃湖南衡山人氏,姓魏名庭兰,四个月前因汉口医院拒治舍妹,无奈返回家乡,此番特地从衡山赶来。”黄石屏又问:“足下可曾涉足医道?”魏庭兰一脸讶异,答道:“先生何以知之?吾确曾学医,然仅皮毛而已,对舍妹之病,束手无策。”黄石屏点头,细问病情后笑道:“此病非药物所能及,所幸之前用药未有大误,若早两三年入院,此刻恐已无缘相见。”魏庭兰道:“未入院前,所用皆中药,吾尚能略辨一二,不致误服。医院所用西药,吾一无所知,故而越治越糟。”

黄石屏施针治疗后,嘱咐魏庭兰:“令妹远道而来求治,今日施针后,无论效果如何,明日务必再来复诊。此病缠绵难愈,恐非半月不能全愈。”魏庭兰感其诚恳,次日复诊,已见初步成效,如此日复一日,足足两周,方得痊愈。此间,黄石屏每次必详询魏庭兰学医经历。

魏庭兰出身贫寒,幼时仅读数年书,自知科举无望,又无商道可学,其母便送其至衡山一名医门下学医,以求稳定生计。魏庭兰天资平平,性情憨厚,初学数年,医术未有大成,但其勤勉好学,熟读《本草备要》、《汤头歌诀》等书,加之跟随名师临床,渐有心得。及至成年,挂牌行医,对于寻常病症,往往手到病除,在乡里颇有声望。行医数载,家境渐丰,唯胞妹之病,始终无解。此番得黄石屏治愈,魏庭兰自是感激涕零。因黄石屏屡次问及其学医经历,他便也问及金针之法,是否难以掌握。黄石屏笑道:“法无难易,全在于人。若肯下功夫,难亦易矣。”魏庭兰又问:“上海能与先生比肩者,有几人?”黄石屏答道:“能治病者众多,然用金针如吾者,尚无。”魏庭兰道:“如此看来,金针之术,确非易事。若易,上海繁华之地,何以仅先生一人?吾有心学艺,只恐天资愚钝,有负先生厚望。”黄石屏道:“汝乃可造之材,然时机未到,汝之心志,尚未坚定。且送令妹归乡,完婚之后,若心生学艺之念,随时可来寻吾。”

魏庭兰闻黄石屏之言,心中虽感激不尽,却未曾深觉此机遇之难得。及至归乡,始闻黄石屏神针之名,乃知多少人梦寐以求,皆不得其门而入。富家子弟,费尽心机,只求一拜门墙,却往往落空。黄石屏行医多年,门下无徒,皆因择徒严苛。魏庭兰听闻此事,方觉自己际遇非凡,心中暗自庆幸。

然世事无常,魏庭兰回乡后,非但未得赞誉,反遭乡邻非议。皆因其妹之病,曾四处求医无果,终在上海得黄石屏治愈。乡人愚昧,以为魏庭兰医术不精,连自家亲妹之病都治不好,还需远赴他乡求治,由此可知其医术平平。此言一出,魏庭兰医馆门可罗雀,生意一落千丈,生活日渐拮据。

魏庭兰心生感慨,既叹世事炎凉,又感黄石屏之恩。思来想去,觉得既然家乡难以立足,何不趁此机会,赴上海深造,学得黄石屏之神针,以图将来。主意一定,便收拾行囊,只身前往上海,备下厚礼,正式向黄石屏拜师。

黄石屏见魏庭兰到来,笑道:“我知你必来。房间床铺,皆已备妥,只待你至。这些礼物,何用之有?我收徒,非为图利,只为针法传承。自我行医以来,求学者众,然皆以利益相换,我岂会以此贱卖针法?你与我有缘,我愿倾囊相授,无需礼物,亦无需你负担房租伙食。”

魏庭兰闻言,感激涕零。自此,他便住在诊所内,日夜研习针法。然其年岁已高,内功拳术难以修炼。黄石屏便独出心裁,设计出种种指劲练习之法。他命人打造大小不一的铁球,每球配以金针粗细之铁针。魏庭兰日以继夜,以大指食指捏针提球,逐渐加长提球时间,增加铁球重量。如此苦练一年,两指之力,竟能提起二十斤重铁球,持续两分钟之久。黄石屏赞道:“有此指力,足矣。”遂传授其穴道与方法。

此时,黄石屏之女黄辟非,已年方十五。她虽非绝色佳人,却端庄大方,天资聪颖。她心慕父亲针法,欲学之而后快。然黄石屏固守“女子无才便是德”之旧念,不愿传授。仅在夜深人静时,略授拳法皮毛。黄辟非天赋异禀,拳术复杂动作,一学即会,且能领悟其中精髓。黄石屏虽不愿其拳术精进,却也无法阻挡。时而见她动作有误,便忍不住出言指正。

黄辟非终日于闺房中苦练拳脚,却无实战机会,亦无对手可试。一日,她与父母回江西原籍扫墓,魏庭兰随行照料。因田地纠葛,黄石屏暂留南康,心忧上海诊务,便命魏庭兰护送黄辟非母女先回上海。

三人抵达九江时,已过下午五时。当日轮船已开,只得寻旅馆暂住。码头挑夫见状,纷纷上前争抢行李。魏庭兰恐行李丢失,又念行李不多,便欲让挑夫一担挑起,以省搬运费。然挑夫凶悍,见魏庭兰三人乃异乡客,且魏庭兰言辞中带有衡山土音,便欲趁机敲诈。

魏庭兰与挑夫理论,挑夫却蛮横无理,要求先交钱再挑行李。魏庭兰怒道:“你们如此敲诈,怎配为挑夫?我的行李,不许你们挑!”说罢,伸手推开挑夫。挑夫亦怒,围住行李,不让三人离开。

黄辟非见天色渐暗,恐行李遗失,便出面与挑夫协商。然挑夫却冷笑不止,围住行李,不肯让步。黄辟非无奈,对魏庭兰道:“此去全安栈不远,我们自己提行李去吧。”说罢,将手提包交给母亲,与魏庭兰各提两件行李欲走。

挑夫岂肯罢休,排开阵势挡住去路。黄辟非虽性情温和,但自幼娇生惯养,何曾受过此等气?她提起行李,冲向挑夫。那满脸横肉的挑夫伸手来夺,却碰在黄辟非臂上。挑夫手快,顺势扭住黄辟非衣袖。黄辟非怒从心头起,举起皮箱横扫过去。

那挑夫猝不及防,被黄辟非一记巧劲扫中,如同被狂风吹起的叶子,倒退几步,终是立足不稳,摔了个四脚朝天。周遭挑夫见状,虽是一惊,却只当是那挑夫脚滑失足,并未意识到黄辟非身怀绝技,只道是寻常女子情急之下的胡乱挣扎。于是,又有两个胆大妄为的挑夫挺身而出,嘴里不干不净地嚷道:“嘿!你这小丫头片子,还敢动手伤人?”说着,一左一右,分头向黄辟非扑来,意图夺取行李。

黄辟非之母见状,吓得花容失色,连声呼喊:“不可胡闹!”黄辟非心中却已打定主意,今日若不露两手,绝难轻易脱身。她迅速将行李交予魏庭兰看守,转身面对那两个逼近的挑夫,冷笑道:“大哥,你看好行李,今日我非要教训教训这些比匪徒还嚣张的家伙不可!”

言罢,黄辟非身形一晃,已迎上前去。那两名挑夫笨拙地挥拳打来,黄辟非身形轻盈一闪,右手两指如电,轻轻点在左侧挑夫腕脉之上。那挑夫的手臂仿佛瞬间失去了支撑,软绵绵地垂落下来,疼得他龇牙咧嘴,直呼“哎哟”。右侧挑夫见状,攻势更猛,一头撞向黄辟非。此人平日里也练过些拳脚,自以为头槌威力无穷,却不知在黄辟非这等内功高手面前,不过是班门弄斧。黄辟非不愿沾染污秽,脚尖轻点,身形腾空而起,一记凌厉的踢腿,正中那挑夫面门,两颗门牙应声而落,挑夫捂着嘴,哀嚎不止,招呼同伴围攻黄辟非。

其余挑夫见同伴吃亏,方知这女子非同小可,但平日里横行霸道惯了,岂肯轻易认输?他们纷纷抄起扁担,呐喊一声,蜂拥而上,将黄辟非团团围住,扁担如雨点般落下。黄辟非之母与魏庭兰吓得面如土色,浑身颤抖,几乎说不出话来。

黄辟非正中下怀,她早已渴望一试身手。面对这群乌合之众,她毫不畏惧,身形矮下,如同一抹黑影,在人群中穿梭。但见她左闪右避,指点之间,挑夫们纷纷倒地,或被抛至远处。黄辟非越战越勇,索性夺过一条扁担,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扁担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劈拨之间,数十条扁担漫天飞舞,无一不损,挑夫们或伤或逃,再无人敢近前半步。

码头上的闲人原本畏惧挑夫凶恶,不敢多言,此时见黄辟非大展神威,纷纷鼓掌叫好,更有热心人主动上前,帮忙将行李送至全安栈。

黄辟非正欲离去,不料这场争斗虽短,却已轰动全城。不过片刻,全安栈便派人来接,说是听说了三位客人的英勇事迹,特地赶来相助。黄辟非谢过众人,与魏庭兰一行人一同前往栈中。

刚至栈中不久,九江青帮首领洪锡山便慕名而来,欲见这位女侠客一面。黄辟非乃大家闺秀,从未与外界男子有过交集,更不愿见江湖中人,便托辞疲惫,婉拒了洪锡山的拜访。

紧接着,码头挑夫头目陈天南也匆匆赶来,一则是为手下鲁莽行为道歉,二则是有要事相求。魏庭兰担心是来找茬,心中忐忑,不敢出面。黄辟非却胸有成竹,鼓励魏庭兰前去应对。

陈天南一见魏庭兰,先问其身份,得知是黄辟非的师兄后,坚持要见黄辟非本人。魏庭兰无奈,只得回房询问黄辟非。黄辟非听闻陈天南坚持,便走出房间,询问其来意。

陈天南一见黄辟非,立即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既是为手下道歉,也是真心佩服黄辟非的武艺。他坦言手下挑夫因他不在而滋事,请求黄辟非高抬贵手,宽恕他们。原来,那些挑夫被黄辟非点中穴道,各有不适,陈天南深知其中厉害,特来求治。

黄辟非沉吟片刻,言道:“我并未刻意点他们穴道,只是出手自卫。你回去告诉他们,若真心悔改,或许不日自愈。若仍旧欺行霸市,只怕性命难保。”陈天南见黄辟非言辞恳切,不敢再多言,连连应承,匆匆离去。

魏庭兰心中疑惑,回至房中,向黄辟非问道:“师妹,你既未点中他们穴道,那他们为何会出现浑身发热、沉默不语,乃至肿胀如黄肿病之状?”黄辟非轻笑一声,道:“师兄有所不知,那二三十个壮汉,如蛮牛一般,围我一人,我若不以重手速战速决,恐怕此刻仍在码头上被他们纠缠不休。”

魏庭兰皱眉道:“但你点中他们穴道,却不为他们解开,他们岂能自愈?”黄辟非神色凝重,言道:“此中微妙,难以言喻。他们若因此丧命,亦是命数。想他们如此凶悍,二三十个大汉,手持扁担竹杠,围攻一个弱女子,即便丧命,又岂能言冤?”

魏庭兰叹道:“他们虽可恶,但如陈天南所言,其家眷亦实属可怜。”黄辟非目光柔和,道:“我又岂能不知此理?”言罢,她伸长脖颈,向门外窗外张望一番,压低声音对魏庭兰道:“父亲本不愿传我点穴之法,是我自行研习铜人图,又偷窥父亲手抄秘籍,遇有不解之处,才去请教。父亲虽勉强指点一二,但点穴容易,解穴难,他总不愿多言。每问及此,他便眉头紧锁,似有不愿。我亦不敢多问,故而至今只能伤人,不能救人。此事万不可让父亲知晓,否则他不仅责备,更会后悔传授于我。”

魏庭兰摇头道:“此事恐难隐瞒。若老师知晓,定不会怪罪师妹。且有师母在场,亲眼目睹那番情景。师妹若非身怀武艺,岂能自保?今日若非师妹会点穴,后果不堪设想。我猜想,老师定会后悔未将解穴之法传授完全,以致伤人甚至致死,无法补救。他定会毫不犹豫地将解穴之法传授于你。”

一旁黄辟非之母闻言,点头道:“魏大哥所言极是。待我对你父亲说,他定会心甘情愿地教你。”黄辟非亦觉有理。一夜无话,次日清晨,便有船只抵达,黄辟非等人乘船离去,对于那些挑夫的伤势,再无人过问。

及至上海,不过三日,黄石屏便归家。黄辟非如常欢喜地上前请安,问道:“父亲不是说至少要十余日才能回吗?怎的今日便归?若知只迟三日,我们何不等父亲一同启程?”黄石屏面色一沉,默不作声。

黄辟非见状,心中惊惶。她素得父母宠爱,从未受过如此冷落,只觉心跳加速,几乎要跳出胸膛。她暗自思量:九江之事,父亲刚归,母亲尚未提及,应是不知。即便是路过九江时听闻,九江乃大码头,人来人往,当时无人知晓我姓名,又怎会知晓是我?若父亲为此生气,也应先问明再责骂。或许是因田土之事心烦,不愿说话,与我无关。我无需在此自吓自,惊得心跳难耐。

想罢,她转身欲走。刚至门口,黄石屏猛然喝道:“站住!”这一声喝令,吓得黄辟非魂飞魄散,呆立当场。她从未受过此等委屈,泪水如豆般滑落。

黄石屏本已气愤至极,欲弃平日疼爱之心,但见女儿如此可怜,心中又不忍,深吸一口气,问道:“你可还知道自己是个闺女?我平时教你的道理,你可都忘了?怎敢在九江码头,与一群挑夫动手打架?你可曾想过自己的身份,想过我黄家的名声?我常说不愿你学武艺,就是怕你学了武艺,一心只想找人试手。若是男儿也就罢了,你一个女儿家,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与男子动手,你自己说说,成何体统!”

黄辟非之母忍不住插言道:“我当时也在码头,亲眼所见。这番打架,实非辟非有意寻衅。你若在场,见那些挑夫如此凶暴,你脾气再好,也难免愤怒。辟非已极力忍让,无奈那挑夫中有一人,身材高大,满脸横肉,竟敢伸手擒住辟非的胳膊。辟非胳膊只轻轻一动,那人便自行跌倒。其余挑夫却硬说辟非打人,不由分说,围攻上来。魏大哥吓得满头大汗,我两腿都吓软了。若非辟非还手,我们岂不遭殃?”

黄石屏闻言,冷笑道:“这些话你也说得出口。你平日不管教女儿,不知羞耻,不顾体面,竟与人动手,打伤数十人。不怪女儿凶暴,反说他人。你与庭兰不会武艺,为何无人擒你们?偏要擒她这懂武艺的?九江码头,人来人往,从未听说挑夫打客之事。我们回南康时,不也经过九江?为何未遇那擒胳膊的挑夫?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你们在码头打架之事,我已略知一二。挑夫不过多讨些力钱,你们若给了,又何至于此?辟非,你只知四块钱搬至全安栈太贵,你可知你的身份,你的家声,岂止值四块钱?你以为九江是法外之地吗?你这半吊子工夫,若失手打死人,你能逃得掉吗?你父母如此疼爱你,你就为这四块钱,不顾性命,让我们伤心一辈子吗?”

黄辟非闻此言,忆及当日码头之险,不禁悲从中来,放声大哭,几步抢至黄石屏身前,双膝跪地,将头深埋于父腿间,哽咽道:“爹爹莫要再生气了,孩儿一时糊涂,忘却爹爹教诲,惹下此等祸端,让爹爹忧心。如今悔之晚矣,日后定当循规蹈矩,绝不再惹是生非。”言罢,泪如雨下。

辟非之母见状,心如刀绞,亦掩面而泣。母女二人哭声交织,黄石屏铁石心肠也不由软化,差点儿泪落。他伸手扶起黄辟非,叹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你日后不再胡闹,此事便作罢。莫哭了,且听我言。我原说要两周方回,为何今日便至?皆因你武艺不精,伤及挑夫,却不能救治,我只得匆匆赶来。初闻有女子在九江打伤数十人,我便疑是你这淘气鬼。欲探详情,却无从得知。未几,便闻有挑夫生命垂危。那陈天南查知你乃我女,遂至南康寻我,详述经过,求我救治。若我当时不在,再延误几日,后果不堪设想!你下手无度,七人被点死穴,性命危在旦夕。他们虽为挑夫,性命同样宝贵。国法无情,杀人者偿命,伤人者抵罪,不问贵贱。陈天南与地保已备好禀帖,若非我及时赶到,你恐已身陷囹圄。你屡次求点穴之术,我未肯传,你心有不甘,你妈还怪我不传亲女。我曾言,点穴术难学且易惹祸,你母女不信,说闺女怎会惹祸。如今祸已惹下,总该信我之言了吧。”

辟非之母道:“那日打架后,陈天南曾至全安栈求辟非救治,你若早传救法,岂会至此?你每每不愿教,辟非一问,你便面露不悦,这才闹出大乱。你还是将救法尽数传给辟非吧。”黄辟非未待黄石屏回答,便摆手急道:“罢了,罢了!我愿发誓,此生绝不与人争斗,更不点人穴道,不知救法也罢,爹爹不愿教,我此刻也不愿学了。”黄石屏一笑,道:“你此刻不愿学,我却愿教了。你发誓不再打架点穴,我信你是真心。但武艺、点穴,有时难免要用,我尚且如此,你岂能避得干净?学会救人,比学会伤人强,不仅可救自己所伤,他人所伤或意外之伤,皆可救治。”黄辟非心中本愿学,只是怕父亲更怒,才如此说。见父亲愿教,自是喜出望外。自此,黄石屏便将救治之法,倾囊相授。

一日,黄辟非之女同学张同璧来访。张同璧乃江西人,年长黄辟非四五岁,二人同窗于崇实女校,情谊深厚。黄辟非未及毕业,便被黄石屏以校风不佳为由,禁止再去。张同璧毕业后,嫁于屈姓男子,婚后便少与旧友往来,已有两三年未至黄辟非家。黄辟非只知张同璧嫁得如意郎君,夫妻恩爱,屈某上海大学毕业后赴日留学,张同璧育有一子,生活美满。

是日,黄辟非见张同璧突至,喜出望外,忙迎至卧室叙旧。然见张同璧满面泪痕,神色忧伤憔悴,不由大惊,急问其故。张同璧未语先泣,勉强忍泪道:“我命休矣。特来求妹妹救我性命。我夫被上海县衙侦探误为革命党,恐难活命,妹妹救我!”言罢,又泣不成声。欲知她夫如何被捕,黄辟非如何相救,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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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July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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