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克兰诗人海琳娜·柯卢科《我希望诗歌真的可以杀人》

文摘   2024-08-16 12:03   新加坡  
乌克兰诗人海琳娜·柯卢科:《我希望诗歌真的可以杀人》

得一忘二 译

【阅读各种诗】

乌克兰诗人、儿童文学作家海琳娜·柯卢科(Halyna Kruk或Krouk, 1974-)出生于利沃夫(Lviv),利沃夫大学博士,现在是该大学教授,主要研究乌克兰中古文学。她也从事波兰语翻译,获得过波兰文化部的奖励。1996-7年,她赢得两项重要的青年文学奖,1997年几乎出版两本诗集《寻家之旅》与《沙上的脚印》令她成为乌克兰重要的女诗人之一。她生养孩子期间,写一些儿童诗和儿童小说,获得很大成功。再之后,她开始反思性别等女性文学的特征,2005年出版诗集《照片外的面孔》。


今天的帖子是海琳娜·柯卢科参加2022年6月“柏林诗歌节”时的演讲(照片如上),没有题目,但经常被引用成“I wish that poetry could really kill”《我希望诗歌真的可以杀人》。


2014 年 6 月,在我在欧洲的一次文学演出中,当时俄罗斯坦克纵队正在入侵乌克兰顿涅茨克和卢甘斯克地区,我当时说,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乌克兰人很难谈论诗歌。主持人是一位来自柏林年纪30的俄罗斯文化专家,他立即用一种开明的语气反驳道:据说诗歌是超越战争的;茨维塔耶娃、阿赫玛托娃或帕斯捷尔纳克从未屈从于毫无价值的热点问题——他们证明了自己能超越战争,他们着眼于永恒!而且俄罗斯与战争又有什么关系呢?八年来,我们一直在努力接触其他人:拜托,我们在打仗,我们国家的一部分被占领,我们每天都在被杀害!他们像对待不讲理的孩子一样对我们说,不要还击,战争就会停止。要更聪明。要证明自己能超越。

在这八年里,俄罗斯一直在增强军事实力,为全面入侵做准备。它的胃口越来越大。俄罗斯诗人一直固执地展望永恒,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国家已经转变为一个专制国家,这个国家只模仿民主,同时珍视其帝国主义的宏伟叙事。那些感到真正不舒服的人永远离开了,但继续将俄罗斯文化作为俄罗斯的门面来展示。我知道,你们这些博览群书、在俄罗斯文化的最佳经典作品下长大的人,会不喜欢我说的话。也许你甚至不会相信,就像基辅附近的博罗迪安卡、布查或霍斯托梅尔的居民也拒绝相信俄罗斯人会毫无理由、毫无道理地连续屠杀乌克兰手无寸铁的平民。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小孩还是老人,俄罗斯人都会来杀、来强奸,用坦克碾压。我不知道有什么比喻可以让这些话更有吸引力,或者至少不那么令人震惊。

任何比喻都无法对武装的士兵有什么阻止作用。当你企图带着孩子远离战争时,一辆坦克碾过你的车,任何诗歌都无法拯救你。你在公寓楼的废墟中,硬起心肠待了好几天,却无法从地下室里救出哭泣的孩子和小孙子们;这里,没有诗歌的空间。对一位欧洲作家来说,写一本面向永恒的小说是一个非常有力的故事情节。这样的书会被人们阅读和重读几十年。但没有一个幸存于如上现实的人会写出那样的书。在经历了如上事情之后,一个人不可能有任何力量活下来,还能向别人解释自己的痛苦。

战争在经历过战争的人和远离战争的人之间形成了一道深渊。随着每一天的过去,我发现越来越难以向外人解释战争给我们带来了怎样的内心感受。我们解释的意图越来越弱。我们的语言变得含糊。诗歌不再适合我们。当你的丈夫在战场上战斗,你的亲戚在赫尔松地区遭受可怕的占领,你的其他亲戚在哈尔科夫地区不断遭受炮击,而你还必须考虑空袭警报,因为导弹随时可能击中并杀死你,你不可能证明自己能够超越这一切。在这种情况下,诗歌呈现为自发的祈祷、宽恕的证词、哀悼甚至诅咒敌人的特殊形式。这都不是现代欧洲文化所习惯的诗歌形式。它们是仪式性的和功能性的,情感上太原始了,太主观、太可悲、太不宽容了。你几乎不可能容忍你的敌人来屠杀你和你的孩子——因为杀了一次之后,他会继续再杀一次又一次。你不可能证明自己能够超越这一切。

我的祖国有五分之一土地目前被占领。我希望这是一个比喻。被占领区的人们被杀害、恐吓、送往俄罗斯的集中营、被剥夺国籍并与子女和父母分离。这无法用诗歌的词句呈示。我的脸书动态推各种照片,男的女的,美丽惊人,为人父母、为人儿女,他们都是被俄罗斯人杀害了的。这不是一个比喻。脸书屏蔽、删除这些图片,因为它们是可能让其他用户感到不安的敏感内容。他们,没有一个人出生是为了在战争中牺牲,没有一个人拿学位是为了在战争中牺牲,没有一个人胜任一种不寻常的职业是为了在战争中牺牲,没有一个人珍惜自己的才能是为了在战争中牺牲。他们的消失永远地在我们心中留下一个巨大伤口;这是对我们乌克兰文化、科学、经济、工业和社会的不可弥补的打击。这不是一个比喻。

我不知道有什么诗歌能治愈这个伤口。这场战争正在残杀我们所有人,每个人被杀的方式各不相同:尽管我们看起来安然无恙,但我们不能只是以短暂的破折号苟延一生。巨大的声音让我们惊起。我们的小孩有躲避轰炸的经验,他们不再因为害怕而哭泣。他们从小就知道哭泣会让他们丧命。这仍然不是一个比喻。

战争让一切变得如此简单明晰,几乎不给诗歌留下空间——只有证词。

然而,仍然有人面向永恒;那些人面对这场战争继续写美丽而深刻的诗。他们是身居国外更安全地方的俄罗斯同仁。他们没有被迫生活在炮击之下,他们可以抛开现实的肮脏和可憎,同时又不忽视他们的创造性探索。在此期间,他们不会听到一次空袭警报、不必对面一次炮击或持枪的占领者与坦克,他们对创作的专注不会被阻扰。

我希望诗歌真的可以杀人。


【感谢阅读 欢迎常来】

入侵一个主权国家,无论什么借口,都是侵略行为;

轰炸一场音乐会,无论什么借口,都是恐怖主义行为。

任何为这些借口辩护的、找借口的,都是流氓行为。


读译写诗
一个人的世界诗歌译介公号,英文汉译为主,也有汉诗英译,偶尔有我自己的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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