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花视角】当“技术文明” 走进“文化空间”：论数智技术参与下的非遗国际传播

学术 2025-01-17 20:01 云南

【作者简介】吕伟松，上海市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研究中心华东师范大学研究基地助理研究员。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与科学社会主义价值观主张高度契合性研究”(23ZDA009)阶段成果。

【摘要】伴随数字智能的深度嵌入，如何运用技术提升非遗国际传播效能成为当下推动中华文化“走向世界”的重要议题。数智技术参与非遗国际传播不仅有助于非遗隐匿性知识迈向大众呈现的通俗表达；超越时空边界局限达至叙事的文化共享；以凸显文化主体性彰显“和合文化”的大国形象；也体现出形塑具象、即时在场以及沉浸交互等样态表征。然而，技术造就数智浪潮为非遗国际传播带来机遇的同时，也易引发技术参与下的侵权风险与技术依赖，视觉图像中的表征悖论与意义遮蔽以及资本魅惑下的语义失真与叙事偏离等问题。对此，要规范技术应用，实现数智赋能与非遗国际传播的正向联动，要注重以视阈融合丰富非遗叙事的多元阐释，借技传情激活受众“共识性”情感体验以创设文化共享空间。

【关键词】非遗；数智技术；国际传播；人工智能；共情传播

非物质文化遗产（以下简称非遗）是全国各族人民在“中华民族的多元一体格局”下、基于历史演进中互动交流、沉淀积累，而又保留各自民族底蕴特色的表征载体，蕴含着丰富多元的中华文化精神内涵。党的二十大报告强调要“增强中华文明传播力影响力……推动中华文化更好走向世界”。非遗作为根植于中华文明历史积淀，承载民族文化记忆的意象符号，不仅是当前在国际舆论场域中以文明叙事讲好中国故事，展示立体多彩大国形象的重要抓手，同时也是以文明交流互鉴唤醒异质文化背景下群体情感认同，寻求文化互享的关键议题。

当前，以ChatGPT、Sora为代表的数智技术凭借“数据巨量化、内容创造化、跨模态融合、认知交互力”等特性出圈，在催生非遗知识生产，革新受众认知体验的同时，弥合时空层面的边界断裂，助力其突破传统“口传心授”传承方式，成为非遗国际传播的时代趋势。数智技术参与非遗国际传播能够有效还原非遗本身物质特性，激活其内蕴的文化特性和精神品质，同时也有助于推进非遗走向世界，在实现文化包容，增强文化自信中展现中华民族现代文明独特魅力。

一、数智技术参与非遗国际传播的价值书写

数智技术参与非遗国际传播，催使其实现从“‘在库’式静态保护到‘在线’式动态传承，再到‘在场’式活态发展的非遗数字化进阶之路”。数智技术在催生“‘模拟现实世界’多模态内容生产、全方位数字对接，多元主体联动耦合”等技术革命的同时，亦从知识生产、叙事共享和形象彰显等维度体现其当代价值。

（一）知识生产：非遗隐匿性知识迈向大众呈现的通俗表达

随着“万物皆媒”数智化时代的到来，知识传播“正以文字为中心向以形象为中心转化”。而凸显“语言中心转向以视觉为中心”的叙事媒介，也因融合图像符号等多要素，为受众获取知识信息创设了新的场域空间。非遗蕴含丰富的传统技艺、文化习俗、价值理念等资源，是受众感知理解非遗知识传递和文化认同的重要素材。数智技术的迅速发展，不仅实现了针对非遗部分隐匿性知识生产的抽取和提炼，而且有助于将其转化为易于受众所理解感知的通俗表达，有效提升了非遗在异域空间传播的知识呈现和文化阐释。

不可否认，非遗带有一定民族属性和地域特性，加之其独特的民俗符号和文化内核，受众体验者难以把握其知识呈现抑或价值表达的真实样态。而数智技术凭借模型复现重构以及深度学习，能够满足非遗知识“通俗化”传播的现实表达需求。如此一来，非遗国际传播便不再是局限于传统的知识罗列，而是利用数智技术将那些“隐匿”在非遗背后的文化叙事和哲学思想“抽取凝练”至受众体验者所喜闻乐见的通俗领域，帮助受众体验者在感悟和传承非遗中增强文化认同感。

事实上，数智技术在参与非遗国际传播的实践过程中，场景复现以及交互反馈等手段赋能非遗知识生产，不仅体现在基于海量数据所自动生成的多语种文本，同时也表现在技术外化输出所创设的“虚实共生、脱域并进”数智生态，进而超越了传统线性传播逻辑下，非遗抽象且隐匿的知识内容表达瓶颈。例如，抖音国际版(TikTok)曾发布一则如何借用榫卯技术构造来向异域受众展示非遗传统技艺的视频短片。视频利用数智技术构建虚拟场域，在重现精炼木棍榫卯构造背后传统手艺的同时，使得非遗在技术逻辑和传播形态上打破时空场域的边界局限，受众得以依托“看得见，摸得着”的具象物件来浸润感知非遗的知识生产。其间，数智技术利用“动作捕捉”和“数据抓取”将非遗与情景体验相融合，借由数智技术所创设的空间视觉化样态，实现了受众对于非遗隐匿性知识的获取体验。如此一来，蕴含非遗手艺人“精益求精、坚守传承”匠心精神的隐匿性非遗知识，便在数智技术参与中实现其通俗表达，也更能为受众体验者所感知和接受。

（二）叙事共享：超越时空边界局限达至非遗叙事的文化共享

习近平总书记强调：“中华民族创造了博大精深的灿烂文化，要使中华民族最基本的文化基因与当代文化相适应、与现代社会相协调，以人们喜闻乐见、具有广泛参与性的方式推广开来。”过去，“人们总是强调文化共创和共享的重要性，但是在以前，无论是政府能力、市场能力还是技术能力，都没有能够实现这个愿望。”数智技术的出现，为非遗超越时空边界局限，达至叙事背后的文化价值共享，提供了现实的技术可操作性。

福柯曾指出，“语言是人类追求知识、表征事物秩序的一大关键”。这里，福柯是将“语言”（话语）视作知识传播的叙事媒介。而伴随以数字智能为核心的媒介技术发展，则进一步延展了非遗叙事的话语表达。非遗书写文明社会的基因标识，记载着人类社会的灿烂文明，又堪称“人类文明最宝贵的表达”,是链接过去、当下与未来的文化桥梁。中国茶文化源远流长，并且通过丝绸之路、茶马古道跨越古今中外。一方面，从文化交流与融合层面来看，非遗茶文化的国际传播不仅是茶叶种类及其制茶技艺的叙事传播，更涉及茶思禅语等多元文化的叙事共享。例如，非遗茶文化在传播过程中与不同地区的本土文化相互融合，形成了日本茶道、英式下午茶文化以及印度香料茶文化等多元茶文化形式，促进了异质文明间的融合共享。另一方面，非遗茶文化在其数智传播过程中，文化创新与跨界合作相互联动，不仅将茶文化融入现代社会生活以焕发新的文化生命力，非遗茶文化本身所内嵌的叙事魅力，也为全球文化间的互动参与和可持续发展提供有力支撑。例如，茶饮“霸王茶姬”全球宣传片《CHA》以“在一起、再出发、全球化，才是现代东方茶”的叙事理念，集合汉语、日语、阿拉伯语、俄语、葡萄牙语、英语等多国语言，助力了非遗茶文化国际化表达。宣传片利用视觉交互等技术手段，超越了时空语言界限，兼顾多元受众群体的文化诉求；并且聚焦能够表征“自然永续与民间文化，显化意蕴与情感流露”的多模态叙事，向世界传递非遗茶文化背后“以东方茶·会世界友”的文化精神内核。可见，数智技术参与非遗国际传播，有利于加强非遗与异质文明间的对话交流，丰富其内核叙事的跨时空表达；并且能够在满足非遗共时性与历时性文化感知共享的实践语境中，成为联结“我们与祖先、与大自然、与世界各族人民沟通的桥梁”。

（三）形象彰显：以凸显文化主体性彰显“和合文化”的大国形象

在国际舆论场域讲好非遗故事事关国家形象塑造。新时代中国形象在国际舆论场域的样貌呈现是主体与受众密切互动，相互博弈的结果。据美国皮尤研究中心调研报告数据显示，“相较于经济和政治类议题，国际社会对于中国博大精深，源远流长的历史文化关注度仍有一定提升空间”。数智技术参与非遗国际传播，不仅有效延展其文化价值表征的时空向度，同时也促进了非遗传承与其共享的互动转换。非遗国际传播以坚守文化主体性为其叙事导向，有助于我们在向世界讲好中国非遗故事的同时，让世界了解中国文化的内在价值，摆脱西方所谓“文明优越性”话语逻辑下的压制与束缚。

当前，人类社会正阔步迈向以移动互联和技术主导为中心的数智时代。但是，数智时代的国际传播，依然面临西方强势话语的嵌套解读，以及中西交往价值观念“冲突不和谐”等问题。需指出的是，包括非遗在内的中华文化不仅是国家形象交流沟通的重要媒介，也是民族生存、延续繁荣的根本性力量。非遗作为凝聚民族文化情感记忆与彰显中华民族现代文明内在标识的独特载体，在扮演新时代传递中国“好声音”话语承载者角色的同时，也为讲好“和合文化”的大国故事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素材和案例。据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数字博物馆调研数据显示，截至2022年，中国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名册）项目共计43项，总数位居世界第一。可见，非遗作为一张对外展示中华文化魅力的亮丽名片，近年来也在国际传播领域中取得了良好的传播实践效果。

数智技术在创新非遗传承样态及其传播的实践过程中，非遗本身也依托数智技术得以实现其文化意涵的价值延展，并以意象符号向国际社会展示了中国“和合文化”的形象底色。例如，云南广播电视台推出非遗纪录片《守艺人》＋《云南非遗60秒》，依托数智技术“活”化了凝聚民族智慧的非遗人文故事。纪录片利用“以点串联、镜头运镜”的数字演绎方式，不仅以视听语言具象化非遗手艺人的精湛技艺与高超智慧；同时“实景记录＋数字动画”构筑的时空虚实融合，也为观众打造了能够跨时空沉浸感悟非遗原真性文化叙事的临场体验。如此一来，受众也可以在互动参与中感悟和合共生、美美与共的非遗原真性表达。这种数智技术赋能的叙事手段，不仅突破了传统非遗传播的地域性界限，提高了文化可介入性，同时也提升受众对非遗叙事感召力和影响力的接受与认同，有利于在国际舆论场域中建构出以文化主体性彰显“和合文化”的大国形象。

二、数智技术参与非遗国际传播的样态表征

得益于数智技术迭代发展以及数字人文建设的持续推进，受众对非遗的认知、感知与体验不再局限于传统单一的描述性文本，而是具备了“形塑具象”“即时在场”“沉浸交互”等样态表征。数智技术助力非遗叙事在立足原初语境的阐释表达中，获得了更深层次的审美意象和精神内涵；并在冲破原有文化隔阂与话语阐释壁垒的同时，赋予其数智化重构的国际传播新样态。

（一）认知层面的形塑具象化

人类学家格尔茨在其著作《文化的解释》中曾指出：“文化是一种通过符号在历史上代代相传的意义模式，它将传承的观念表现于象征形式之中。通过文化的符号体系，人与人得以相互沟通、绵延传续，并发展出对人生的知识及生命的态度”。即文化是通过“象征性符号”来表征其精神信仰和价值向度。相较于物质文化遗产，非遗的突出属性便是“以人为本的技艺、精神、经验、传统”等蕴含各类伦理道德抑或价值体系等认知范畴的叙事。受众要想直接触达认知层面的非遗价值叙事并非易事。非遗内在蕴含的价值呈现，需经由数智化载体超越非遗表层意象，以实现其精神信仰抑或价值表达的具象化，即落脚到“一个拥有记忆、感情、知识、想象与目标的活生生的身体主体”。“当代文化正变成一种视觉文化”,视觉文化以其独具特色的文本可视化以及形塑具象化等优势嵌入受众体验者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非遗国际传播注重视觉图像的转译表达，即将传统口头文字、民俗活动、传统技艺等多元化非遗表现形式转化为具象化的视觉图像语言，其思想价值、文化价值抑或艺术价值具象传播的目的与意图便被隐喻在数智技术载体与外在话语表达间。非遗本身的价值观念亦能依托“视觉图像或景观，建构起幻想欲望，不断‘询唤’着个体的确认与认同”,其内在蕴含的精神信仰和价值观念也逐渐被赋权于受众的数智化体验与感悟中。

另外，数智技术在拉近异质文化群体间沟通交流的同时，也为非遗价值表达融入当下“人机共生”的具象呈现提供契机。非遗价值诠释带有一定隐匿性和抽象性，实现非遗的形塑具象化，实际上就是要依托数智技术建构叙事主体与受众客体“共同在场”的体验场域。数智技术深度嵌入非遗叙事的日常领域，不仅实现了对于非遗的符号解读，同时也在促进非遗叙事的空间生成和具象演绎中，激发受众对于非遗内在意蕴的感知和接受。例如，李子柒曾在油管(YouTube)上发布名为“棉花的一生”的创意短视频，吸引近4万条海外受众评论。该短视频利用视听兼备的数智化阐释手段，借助更具科技感的艺术方式重构了非遗价值表达的现代性叙事，向国际受众展现了“谷雨时节棉花种植，再到古法工艺床被制作”非遗手艺棉纺织的制作技艺。该短视频的话语表达依附在非遗精湛技艺的叙事呈现之上，而背后“天人合一”“万物共生”的非遗价值表达就被具象化呈现在“四季更替”“播种收割”“纺纱织布”等具体符码中。融合受众与数智技术中的具象表达在实现“核心话语意蕴呈现，避免偏差性解码”的同时，也得以在连结知识与叙事，情感与价值间的交织中完成了由单向呈现到具象感知的互动转换。

（二）感知层面的即时在场化

传播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从古至今赖以存在的基础，是其得以在时间中得到保存和穿越空间传递的手段。当下数字移动终端服务应用的日新月异已然突破了物理时空束缚，为非遗国际传播实现“即时在场”提供了有利契机。据《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23年6月，我国网民规模达10.79亿人，互联网普及率达76.4%。线上线下交织形成的移动互联和数字平台，不仅深度嵌入现实社会，更是以移动互联的“在场”特性参与着非遗的叙事与传播，成为受众信息获取、记忆唤醒和情感认同的重要场域。

传播学者安德烈·开普勒(Andreas Kaplan)将“数字智能媒介”定义为“建立在Web2.0意识形态和技术基础之上，允许用户生产内容并进行交流联系的一组基于数字移动的应用程序”。当前，在App Store商城上线有关“非遗”的应用程序多达10余个。诸如推特（Twitter）、油管（YouTube）、抖音国际版（Tik Tok）等数字应用程序，也从早期“鲜有人知”，发展至如今数字移动领域“家喻户晓”的热门应用程序。可见，数智技术不仅是受众实现“即时”的重要沟通工具，同时也是非遗实现叙事“在场”的重要载体。从受众个人层面针对非遗叙事的认知表达，到文化群体间的反馈互动，再到公开即时的媒介互联，无线终端数智化技术的广泛应用，使得非遗“在场表征”的叙事属性更为凸显，兼具文化叙事的信息投射也更加“唾手可及”。

俗话说“新媒介创造新环境，新环境作用于人的感知生活。不但如此，同样的新环境对原有的文学艺术形式也产生影响。”数智技术为非遗国际传播提供了更为广阔的叙事平台，而移动互联的数字特性又使其突破传统叙事壁垒，实现受众与非遗间的“在场联动”。正所谓，“记忆形象可用于对知觉对象的辨认、解释和补充”。当数智媒介成为叙事载体时，这种视觉补足便会在文化传播的空间场域中发挥重要作用。例如，聚合非遗元素与数智技术的游戏纪录片《流光拾遗之旅》在海外迅速“出圈”。截至2023年1月，该纪录片全球播放量已超过400万。纪录片融入杨家埠木版年画非遗文化的视听元素吸引国际受众，并依托“声像结合、图像再造”等数智技术，对年画所富含的“和合美满”“富贵长寿”等精神信仰和文化意涵予以在线复刻。纪录片将非遗传承人的精湛技艺与游戏虚拟场景结合，游戏IP中的“虚拟性”非遗元素与现实生活中“真实性”的非遗符号互动作用，实现了非遗国际传播的即时在场。

（三）体验层面的沉浸交互化

伴随数字智能发展所构建的“‘虚实相融’新型社会形态”数字浪潮涌入，数智技术的多元渗透催使非遗国际传播打破传统媒介单一向度的叙事表达，开始朝向虚实结合、时空联动的场域转变。从超越技术范式的叙事角度来看，非遗经过数智技术“复现真实，临场体感”赋权，实现由“无形承载”迈向“数字呈现”再到“沉浸交互”的数智化叙事演进；有效规避“地域区隔”“难以还原”“不可移动”等传统物理性壁垒，以“外延形象”与“内在意蕴”交互融合的叙事演绎，推进非遗国际传播的互动体验和意义共享。

技术所带来的互动数字叙事（Interactive Digital Narrative）“模糊了叙事主体与客体体验的物理性边界，使得受众体验者积极参与故事建构，共同塑造灵活多变的叙事形态”。在国际传播实践中，实现“虚拟仿真”沉浸交互的基础物质性条件源自丰富的非遗资源，而技术所搭建的媒介场域又为非遗“知识表征”与“意义在场”提供条件。集“丰富多元”和“交互体验”于一体的数智传播新生态，能够在激活非遗叙事创造潜能的同时，提升受众对于非遗叙事的“沉浸交互”体验，更加契合当前数智技术参与非遗国际传播的叙事生态。

2023年初，故宫首款集合AR元宇宙场景交互式电子出版物《我在故宫修文物》推出，并备受海内外受众高度关注。该电子出版物选取了受众熟悉的宫殿作为数智修缮体验空间，依托AI+区块链加密、全息影像、扩展现实（XR）等技术，使得原本受限于时空场域的传统非遗叙事，得以在现实空间与虚拟空间的深度融合中，实现自身叙事传播的数智化重构。例如，《我在故宫修文物》建构“养心殿”元宇宙空间，利用“虚拟现实和增强现实”等交互手段，体验者借助APP程序自带的位移系统，便可在跨越物理性的场域界限中获取非遗体验的“沉浸感”。这种数智沉浸化体验通过动态捕捉，传感交互实现了传统非遗的叙事“在场”，以“历史再现”对传统古建筑修复技艺，历史文化场域进行重构。如此一来，这些非遗传统技艺不再局限于静态视像，数智技术为其实现“活化展示”的叙事演绎，形塑受众“沉浸交互式”体验的文化感知提供了有利契机。

三、数智技术参与非遗国际传播的现实反思

“每一种技术都既是包袱又是恩赐，不是非此即彼的结果，而是利弊同在的产物”。伴随数智技术的不断发展，异质文明彼此间的互动与交流也比以往更为深入。然而，技术造就的智能化浪潮为非遗国际传播带来机遇的同时，也招致了数智赋能下的侵权风险与技术依赖，视觉图像中的表征悖论与意义遮蔽以及资本魅惑下的语义失真与叙事偏离等挑战。

（一）数智赋能下的侵权风险与技术依赖

伴随数字资本主义时代的兴起与发展，数字媒介、算法技术和平台经济等衍生物革新了非遗在异质语境传播叙事的运作模式；也在助力非遗突破原生载体样态，实现数智化多维叙事的实践中，经历了从“权利虚置”到“主体确权”，从“公权”到“私权”的嬗变过程。

数字赋能并非“技术万能”，技术僭越带来的侵权风险抑或技术依赖都会对非遗国际传播造成一定的负面影响。其中，最为明显的便是数智技术参与应用使得非遗相关权利主体（非遗的传承者及其原始数字化成果制作者两类权利主体）状态“不明”。事实上，数智技术参与的非遗国际传播大部分并非属于直接性的知识生产，而是在明确权利归属基础上，对已有非遗资源的技术性整合。尽管《中华人民共和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法》表示，可以在有效保护基础上合理利用非遗，但却并未涉及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权利归属。加之各类非遗数字化成果作为非遗的延伸，如何区分传承、借鉴和原创的界限，也未作明确规定。基于此现状，非遗资源易在未经授权许可下被侵犯或是盗用。例如，2022年，迪奥曾在其推出的宣传影片中抄袭中国传统非遗马面裙的文化概念，并试图用“中长半身裙”“采用标志性的迪奥廓形”等解说混淆视听。这种针对作品原封不动的复制和盗用，实际上也是数智时代非遗数字化成果遭受知识产权侵犯的典例。

就目前来看，数智技术参与确实能够促使非遗的知识呈现和叙事演绎更为具象和生动，但也并不意味着非遗本身所内嵌的精神信仰和文化价值能被“简单化”机械获取。数智技术参与非遗国际传播主要是利用算法逻辑、虚拟现实等集合手段实现其知识生产的时空流通。然而，技术存在的同时，也容易削弱受众对于非遗外在技术“包装”的思辨性解读和沉浸式体验。如此一来，受众关于非遗叙事的深度思考呈现“慢性的和弥散性的认知层面的注意力分散”且容易被“遮蔽”。例如，一些非遗创造者和传承者可能因过度依赖技术工具而忽略非遗传统的口头传承和实践，在一定程度上造成非遗传承链条中断，导致非遗内在叙事的失语或变异。“数智技术集合”也容易在非遗数智化传播的场域中形成信息壁垒，加之算法“技术黑箱”所招致的“过滤气泡”效应，也会使受众陷入思想视野和知识呈现的“信息茧房”，进而消解数智技术参与非遗国际传播的叙事效能。

（二）视觉图像中的表征悖论与意义遮蔽

随着数智技术的急遽发展，人类正从物理现实空间迁徙至数字虚拟空间，受众对外界信息接触与思维感知的认知方式，由文本静态表征逐渐转向视觉动态赋义。可见，数智技术正在影响视像表征与受众围观者之间深度思考。正如媒介学者雷吉斯·德布雷所言：“图像，比文字更易领悟、更煽情、更易记住。”数智技术创设“具身体验”为非遗实现知识分享和价值共鸣，提供了必要的技术要素支持和符号阐释渠道。数智技术参与非遗国际传播的原初旨意是为降低语境阈限，满足非遗跨语境传播的叙事共享和知识体验，进而在建构兼具文化底蕴与情感羁绊的非遗知识谱系同时，增进受众对非遗的内在情感聚合与文化价值认同。

需指明的是，数智技术参与非遗知识生产抑或价值表征，在给受众带来“通俗化”“直观化”体验同时，这些浓缩化或转译类的视像符号极易改变非遗与受众间的结构关联，非遗原真性的文化意涵阐释难以有效表达，受众对非遗的叙事意象赋义便处于一种“悬置”间隙，充满着不确定性。事实上，受众对非遗的知识体验或叙事感知，是经由人工手动对非遗资源整理后，再经数智化技术予以图像转译和跨境传播。然而，囿于数智媒介技术的“碎片化”处理和“去中心化”特性，容易致使非遗因脱离原初语境而产生视像阐释与话语指涉歧义，那些原本携带一定民族特性和文化价值的非遗也易被技术所“遮蔽”与消减。

“云南红河哈尼稻作梯田系统”2010年被联合国粮农组织认定为“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2013年，“红河哈尼梯田文化景观”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这一份独有的双遗产中不仅蕴藏着云南红河地区多民族人民的民族智慧和审美旨趣，也是向世界展现中国非遗资源的窗口。哈尼族梯田也依托“‘江河—梯田—村寨—森林’四素同构”的文化景观，表征出“天人合一，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宇宙观和人生观的价值叙事。油管曾发布了名为“走进漫画里的哈尼梯田”短视频圈粉无数海外受众。该短视频集“真实性”“文娱性”于一体，将哈尼族梯田耕作、节日庆典“开秧门”“昂玛突”等承载哈尼族民族智慧的非遗元素，利用图像复原，情景再现等数智技术予以记述和复现。然而，哈尼族梯田“文化景观”中丰富的非遗人文叙事却未在数智媒介中得到充分挖掘，只是以浅表式的视像呈现在受众面前。这种碎片化的“图像侵入”忽略了文化意蕴与视像阐释的互文表征，哈尼梯田所延伸出的人文意蕴被模糊，非遗背后的深层意涵被图像狂欢和表层娱乐所消融，致使受众在体验非遗时出现了断裂解构，“陷入一种危险的错觉，即以为看到就等于知道和理解”。而视觉图像“对话”在激活受众大脑快感中枢所带来的肆意想象，也会瓦解受众的批判思维和深度思考。故而，非遗背后“言外之意，象外之旨”的价值增容会被瓦解；导致其叙事演绎和价值传播成为“无意义”的“空中楼阁”。

（三）资本魅惑下的语义失真与叙事偏离

非遗作为一种文化遗产，是特定人群的生活经验、历史传统、集体记忆以及社会实践。数智技术参与非遗国际传播的本意，也是要保证其文化原真性的内涵延续，并满足受众“日用不觉”且喜闻乐见的文化消费需求。非遗经由数智技术构建的空间场域实现其知识生产和传播，并将承载的价值叙事同百姓所熟悉的“日常图景”相融合，正如哲学家列斐伏尔所言“让技术为日常生活服务”。

一定叙事技巧的媒介和具有一定表现力的产品，能够在有限的场域流通内迅速赢得传播优势。迎合市场运作逻辑实现知识信息分享和文化价值认同的叙事传播，也是非遗融入日常生活和引领受众文化消费的必然。当前，消费主义成为一种主导社会的力量，文化也成为可被消费对象。消费语境下非遗也自然而然地由“普通存在”转化为带有利益效应的“经济商品”，从而产生“消费异化”现象。即在非遗数智化传播中，部分生产者会受资本逻辑驱使而过度追求“流量数据”，甚至以“审美粗鄙”“话语调侃”的叙事表达对非遗意蕴进行颠覆性解构，逐渐背离了对非遗传承与保护这一原则。那些本该承载一定精神信仰和思想价值的非遗逐渐沦为仅供娱乐消遣的商业噱头，带来的后果不仅是非遗价值的解构和偏离，也使得非遗原真性内涵陷入“过度娱乐化、显失本体和文化单极化挤压、夹缝中生存的窘境”,受众也会在无意识间深陷“娱乐深渊”而无法自拔。

近年来，“国潮国风热”逐渐走红，天猫、抖音等跨境电商纷纷利用数智技术展示非遗魅力，以期让相关商业化产品成为“数字原住民”眼里的“新网红”。部分跨境电商为“博眼球，蹭热度”创造非遗工艺IP,以激发受众情感共鸣“吐槽点”的娱乐方式，降低了受众对于非遗的具身体验和文化感知。这种商业化模式不仅偏离了非遗国际传播原本的叙事走向，也会使其内在意蕴价值失真。不可否认，受众偏向那些充满“新鲜猎奇”的非遗叙事，受资本“流量数据”裹挟的非遗叙事虽在某种程度上为其赢得了点击曝光率，但人们容易深陷虚假的娱乐快感。非遗本身的原真性文化意涵不断下沉，而迎合市场流量效应的庸俗化和世俗化元素却在持续上升。如此一来，非遗叙事的样态表征和精神信仰发生偏离，数智技术参与非遗国际传播意图传导的价值内核，也在资本“干预”下渐趋淡化。

四、数智技术参与非遗国际传播的纾解之策

非遗不论是其符号承载的样态表征，抑或价值赋义的叙事表达，都富含有丰富且多元的文化特色。如何把非遗叙事中所蕴含的文化意蕴在国际舆论场域传播开来，摆脱中国话语国际传播“被动被解读”的窘迫境遇，进而形成一种观照世界人文情怀的共识性话语，是需进一步深究的现实问题。对此，要规范技术应用，实现数智赋能与非遗国际传播的正向联动，注重以视阈融合丰富非遗叙事的多元阐释，借技传情激活受众“共识性”情感体验以创设文化共享空间。

（一）规范应用：实现数智赋能与非遗国际传播的正向联动

数智技术凭借其特有的“数字图绘、智能反馈和数据追踪”等特性，将非遗“转换、再现、复原成可共享、可再生的数字形态”。然而，针对数智技术在深度挖掘非遗精神信仰与文化内涵，实现价值叙事国际传播所存在的技术依赖及侵权风险，需以整体视角予以审视，重点从主体培育、制度保障层面入手，培育自主批判意识，消解技术权力宰制，进而助力技术赋能非遗国际传播。

一方面，要立足人的价值理性增强受众的自主思辨能力，锻造受众对于数智技术的理性认知。人类社会对于技术的应用想象始终处在变化发展的过程之中。数智技术赋能非遗传播不仅革新了非遗内在的文化特性，同时也对“人”作为受众主体产生了必然影响。因此，要立足人的价值理性，通过提高数智化受众的素质培养和理性审视，推动数智技术赋能非遗国际传播的正向发展。具言之，就是要培育数智化受众主体的批判性思维，强化对数智技术的正确认知。数智赋能虽助力非遗实现活态化的展示姿态，但其质量和真实性却难以过滤筛选。面对信息数据良莠不齐的数字参与，非遗国际传播的叙事内容也易因过度追求文化“即时满足感”而忽略非遗本身深层次的价值意涵。对此，培养受众主体的自主批判意识，增强“反操控”“反渗透”的数字理性思维，能够帮助受众主体在从事数智体验中强化能力驾驭，有效识别算法“隐匿”，洞察数智化传播叙事的真实性和可靠性，从而保障自身对于数智技术的认知和甄别，实现数智场域下非遗国际传播技术理性和价值理性的有机结合，丰富非遗叙事表征的多样性表达。

另一方面，要制定和完善技术规约，科学处理非遗数字化成果的版权法律问题。非遗数字化成果实际上属于文化科学艺术领域创新，针对这类非遗数字化成果，相关立法部门应结合数智技术发展，制定并完善相关法律制度和司法解释，深化对“数字化成果可版权性、作品归属、成果的利益相关者以及成果使用等”问题把握，以便在规范非遗数字化成果创作和流通同时，避免数字用户数据被盗用或是滥用。此外，出版行业或是数字化传播主体也需提高自身常态化版权保护意识，合理应用侵权监测及数字加密技术来打击各类侵权行为，保障非遗数字化成果传播过程中非遗传承人与受众体验者的合法权益，实现数智赋能与非遗国际传播的正向联动。

（二）视阈融合：媒介“联觉”丰富非遗叙事的多元化阐释

数智技术发展为非遗叙事传播的出场创造有利条件，也在作用受众视觉系统同时，启迪受众对于非遗价值意蕴的具象认知和深度思考。媒介理论学家马歇尔·麦克卢汉曾指出：“没有一种媒介具有孤立的意义和存在，任何一种媒介只有在与其他媒介的相互作用中，才能实现自己的意义和存在。”“媒介共感(synesthesia)常被译为‘联觉’，指代具有联想性质的人的感觉。”当前人类社会正步入触觉、视觉、听觉于一体的数字时代。非遗与数智媒介“联觉”，把“抽象的思想变成感性的材料，使概念动人心弦，令原则生机勃勃”,达成了非遗知识性“解意”与价值性“赋意”的联觉赋予，为实现非遗内在精神信仰和文化内核的价值叙事跨语境传播创设了表达空间。

数智交互时代，相比传统意义上非遗的文本和口耳叙事，受众体验者“倾向于用图像化主导的观览形式来进行文化接受和交流”,进而获取“投其所好”的交互感知和文化消费。媒介“联觉”的数智化阐释依附于沉淀在非遗深处的“文化意识”，既丰富了非遗数智传播的场域流通和叙事呈现，同时也能够有效激活进受众与非遗间的情感连接和记忆共享。针对数智传播中显性的“表征悖论”与“价值遮蔽”等困境，主动丰富非遗数智化表现形态的资源供给和主体演绎；利用数智技术丰富视觉“可见”的非遗知识生成，不仅可以将那些复杂抽象的非遗叙事转化为具象生动的视像表达，同时也可以超越受众与非遗间的认知鸿沟，实现视像话语与文本话语二者间的叙事互补，进而将受众对于非遗的认知理解和叙事想象锚定在数智技术所表征出的具象化事物中。

此外，数智赋能非遗所带有的“全息化”虚拟增强技术，也为激活和赋予受众对非遗的具象感知和意义在场提供了叙事空间。“全息”一词源自希腊语“holos”,意指“全面，整体性”概念；现在指代“全息技术”，即“文字、图像、音频等全息技术支撑下全息媒体融合视频技术” 。例如，故宫曾推出“数字故宫”“数字多宝阁”“如果国宝会说话”等系列项目。这类项目利用“三维扫描全息数字采集”“全息存拓技术”等数智技术将故宫文物、建筑等非遗予以视觉图像化呈现，受众可以获取与非遗跨时空场域“零距离”接触的感知体验。受众在沉浸式领会视像所赋予的感性心理和理性叙事引导同时，也可以有效感知非遗视像阐释的表征修辞和意义传达，丰富非遗叙事的多元阐释。

（三）借技传情：激活受众“共识性”情感体验以创设文化共享空间

长期以来，情感体验一直都在国际传播的语义生产和文化认同中扮演重要角色，并且有利于打破传统战略传播中受众与主体“通常不共享传统规范、价值信仰、思维模式”的叙事局限。非遗国际传播本身就是一场跨文化的思想对话之旅，而选择以何种叙事方式与他者共享情感体验，催生受众对于非遗产生共情效果，达至“一种同一性的契合与交流关系”,就需要激活彼此间“共识性”情感体验，创设受众与非遗叙事间的文化共享空间，进而在弥合叙事差异中释放情感能量，以恢复理性的信任理解与情感共鸣。非遗作为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实现其价值意义的国际传播，不仅能够促进多民族异质文化间的沟通交流，同时也能唤醒异域受众对于非遗的情感记忆，增强对于中华文化的强烈认同。

囿于语言和思维差异，异域受众想要直接获取蕴含在非遗背后的知识经验和价值意蕴“并非易事”。因此，数智时代背景下非遗国际传播需直面的首要问题，就是如何利用好情感叙事在技术赋能中的“角色扮演”，实现“世界文化共通性的‘阐释’”或是观点对话的“重叠性共识”；进而避免在国际传播实践过程中，因异域受众认知预期的“前理解差异”而无法满足受众与非遗叙事间的情感体验。

实际上，非遗所表征出的意义建构和文化共鸣，很大程度上源自内心深处的生命记忆唤醒了彼此间的共通情感，进而在国际传播实践过程中赢得文化叙事背后的认同与共享，实现思想价值的交汇与融通。正如法国哲学家柏格森所强调的那般：“我们每每都是在这种记忆里寻求庇护，通过追觅某个特定形象，重登我们往昔的高坡。”日常生活场域下共通的情感体验，宇宙自然间共通的处境经历，都是生命记忆里激活“重叠性共识”以实现情感共情的重要途径。而依托数智多模态所带来的“具身体验”，又能创设受众与非遗二者间的“情感合意空间”。新华社曾围绕“立春”“雨水”“惊蛰”“春分”等二十四节气作为主题，创作非遗纪录片《四季中国》，便是向国际社会阐释中国非遗，以情感体验实现跨文化传播的成功案例。该非遗纪录片利用数智技术，对二十四节气中所关联的自然人文现象进行数字化视觉呈现，虚拟现实和增强现实等技术应用，又为受众提供了非遗赋予“文化价值观”“生态自然观”的“在场体验”，以便异域受众能够在感知季节变迁和非遗底蕴的过程中，实现对于“道法自然”“参赞化育”等文化叙事的情感共鸣，从而增强受众体验的沉浸感，互动感和认同感。如此一来，通过数智技术与受众搭设“情感共鸣”的叙事平台，不仅使得非遗背后的人文价值叙事得以跨越中西方文化差异得到有效传播，也能让受众在感悟非遗魅力的同时，积极回应着非遗背后所承载的叙事价值和世界意义。

编辑说明：文章来源于《云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4年第6期。原文和图片版权归作者和原单位所有。篇幅限制，注释从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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