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
第277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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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们来聊一个关于政策制定的话题。
但凡是经常坐高铁的朋友几乎都有这样的体会,在高铁马上来之前的两分钟,以及高铁到站后的两分钟,是车厢外烟味最重的时候,因为高铁严格规定不能在行驶过程中吸烟,所以烟民们只能抓住这两个时刻吞云吐雾。然而这却苦了那些不抽烟,甚至对烟味儿很反感的人,所以我经常听到有人抱怨说:“要是把烟彻底禁掉就好了。”
虽然我也不喜欢烟味儿,但很清楚那个“把烟彻底禁掉”的梦想还是太遥远了,它充其量只能是个美梦,可如果真的要强行推广起来,烟民当然是不好受的,但政府也会不好受,最终还会让那些不抽烟的人跟着倒霉。
这又是为什么呢?因为这项政策会让整个国家在财政上出现很大的缺口!
根据调查,2023年我国烟民人数已经超3.5亿人,卷烟销量占了世界卷烟总销量的35%,每年约有260万人因吸烟而死亡,其中包括22万吸烟者和40万二手烟受害者。
看上去这是一组相当恐怖的数字,但切换成经济角度再看,或许就变成了好事,因为2019年时,我国烟草行业上税就高达11770亿元,达到当年财政总收入的6.2%,值得一提的是,当年军费总开支为11899亿美元,两者几乎相当。所以假如突然全民戒烟,那么这比巨大的税收金额,又要从哪里找回来呢?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因为此时不光没富裕钱可用了,甚至还要从别处掏更多钱来处理这项政策带来的后续麻烦。一个烟民抽一辈子烟,纳一辈子高额的烟草税,但他们发病更多,寿命更短,所以相比不抽烟的人能少拿八到十年的养老保险,这会大大减轻医保养老等基金的负担!
(花钱多,还寿命短的烟民朋友们)
可如果全民戒烟了,那多出来的近乎30%的医疗资源由谁来买单呢?如果没办法买单,是不是就得开始挪用非烟民的医疗资源?除此之外,禁烟也只是禁止烟草生产和买卖而已,但不能消灭烟民的肉身和他们的需求,因此黑市层面的非法制烟与贩烟的群体将增多,届时增加的警力资源,又要由谁来买单呢?
所以从道德层面来讲,全民禁烟确实是应该的,但从国家层面来讲,这就是个在经济上完全不合算的政策!那当然就很难获得法律上的支持了。
这里涉及到一个基本的规律,那就是某些善良如果上升到国家层面,可能就不再“善良”了,因为前者关注的是自己的利益,对自己有好处就行,对他人的利益不会太在意,但后者则是集体的利益,此时“合算”才是硬指标。而人类历史上曾经有过不少这种强行推广“善良”政策而倒了大霉的例子,其中最典型的就是美国的禁酒令。
第一次世界爆发后,美国禁酒主义持续爆发,这其中有三大主要力量,第一是因为美国国内粮食短缺,大量平民希望国家将主要粮食用在维持民生上,而非用在看上去更为奢侈的造酒上;第二是因酒精而受害的女性群体,她们是嗜酒者的妻子、母亲亦或是女儿,所以迫切希望国家出台政策杜绝一切酒类的生产与销售;第三则是追求“清廉”生活的清教徒们,在反对奢华纵欲、主张勤俭节忍的清教传统之下,他们认为酒是万恶之源。
在各方呼吁下,1917年12月18日,美国国会正式通过了“第十八条修正案”,该政策规定,所有酒类的生产、运输、进出口和销售都是受限或非法的;凡是制造、售卖乃至于运输酒精含量超过0.5%以上的饮料也属违法;自己在家里喝酒不算犯法,但与朋友共饮或举行酒宴则属违法,最高可被罚款1000美元及监禁半年。美国甚至还为此专门设立了禁酒执法机构——禁酒局,负责监督禁酒政策的执行情况。
(女性群体是推动禁酒令的助力之一)
看上去,这是一次由美国人民率先完成的人类文明大进步,一个国家从此再无酒鬼,整个国家喜气洋洋,更值得全球其他国家立刻效仿!然而,这项政策很快带来了各种负面效应。
首先,它违背了部分民众的欲望和市场的需求,因此酒类饮品瞬间奇货可居,变成了奢侈品,许多人为了喝一口酒,不惜走上犯罪的道路。在1920至1932年间,美国就有75万人因违反禁酒令而被捕,罚款总额超过7500万美元,没收财产2.05亿美元,政府与民众之间的矛盾被大大激化。
(我们要酒!)
除此之外,它还加剧了社会的整体风险。许多医生会把威士忌当做药品开给“病人”,既满足了“病人”的需求又让自己获取了额外的收入。为了赚取暴利,假酒、走私酒开始在黑市中横行霸道,付出高价却换取劣质酒的地下经济骗局更是屡见不鲜,但政府在质量监管方面早已撤出力量。因此相比禁酒令颁布之前,因为酒精而中毒、失明、残废和死亡的人反而急剧增加,黑社会力量也因此变得强大起来,最有名的芝加哥黑帮老大艾尔·卡彭就是在这一时期开始崛起的,据说他每日贩酒所得利润就高达5000美元。
政府原本希望靠禁酒令减少社会的犯罪现象,但犯罪率却出人意料地不降反升,这极大地增加了社会维稳成本。
(艾尔·卡彭)
而到了1930年附近,美国又迎来了历史上著名的大萧条时期,在这段时间里,如何活跃经济,让大家吃饱饭成了政府唯一思考的事情,所以再也没有人会关心喝酒是否道德了,相反地,人们发现原来酒精生意有利于经济的恢复。
于是在人性的基本诉求、犯罪成本的重压以及经济复苏需求的三方合力下,美国总统罗斯福在1933年正式宣布废除了禁酒令,而这也是美国建国以来历史上第一次废除某项宪法修正案,可见其负面效果的不可承受性。
(禁酒令撤销当天的报纸)
许多学者已经从各方面对美国禁酒令事件做了详尽的分析,得出的结论是:很多从善恶的角度出发制定的法律法规,往往都有着事与愿违的后果。“天下”层面的大善,是井然的社会秩序,是减少的社会总成本,而很多道德上没错的事情,是无法硬性、讯速地在全国范围内普及和推广的。日本如今仍然火热的色情产业亦是如此,总是有人站在道德角度反对,但彻底根除后的经济效益和社会安全问题,又该怎么办?
把这一历史结论放在全国禁烟的想法上,便知道它是多么的不可行,所以顺其自然地,它似乎也成了烟草生产商如今与政府周旋时最好用的挡箭牌。虽然这一现实听上去令人伤心,但当我们从个人需求切换到政策制定者的角度,问题的处理要更为理性,我们要做的绝不是快速地去恶从善,而是要在道德与经济上寻找一个平衡。
前段时间上映了一部电影叫《白日之下》,改编自发生在香港的诸多真实事件。拥有崇高道德观的女记者暗访残疾院舍,发现了许多不堪入目的真相——这里充斥着污垢、歧视、体罚、虐待甚至性侵,把老人拉到院子里用冷水浇身洗澡都是习以为常之事。
新闻曝光后,这些院舍在全社会的声讨中和政府的强制下被迫关闭,然而女记者却遭到了殴打与辱骂——原来因院舍关闭,许多残障人士和老人无处可去,只能回到自己的家,这极大地增加了家属的负担,她破坏了他们看上去很糟糕但却十分经济的养老养残的最佳选择。这也是道德在社会层面硬性推广所导致的后果。
(民众的批评声让女记者陷入自我怀疑)
横刀立马,怒目申斥,高声疾呼,坚决强硬,有时并不是真正的善,相反,承认现状,正面丑态,慢慢更换内部零件而不是直接更换全新的系统,这种徐图缓进的做法才是最大的善!
以禁烟为例,被很多人认为形同虚设的“公共场所禁烟”其实就是个很智慧的方法,在未成人中持续开展禁烟教育也是很明智的做法,假使我国的吸烟人口每年下降百分之二,五十年中国能彻底无烟化,这才是最大的成功!
而有耐心能读到这里的家长朋友们,倘若再具备举一反三的思维,就知道当前有些东西也是难以通过法律禁止的。最典型的代表就是网游!
坦率而言,网游这东西确实害人不浅。仅在我的青少年演讲训练营里,那些沉迷劣质网游而无法自拔甚至荒废学业的孩子就有不少,我也听到了大量家长的呼声,希望国家出手整治网络游戏,个别家长甚至恨不得让政府出台政策将游戏彻底取缔,让其在这个国度中完全消失,“还孩子一个健康无害的世界”。
但国家会因为大量孩子遭受网游负面影响,就迅速出手彻底铲除网游吗?这是不现实的,因为经济上不合算!
《2023年中国游戏产业报告》中指出,国内游戏市场实际销售收入为3029.64亿元,同比增长13.95%,首次突破3000亿元关口,全国用户规模达到了6.68亿人,而纳税金额达到了760亿!760亿什么概念?要知道在2023年,中国石油的纳税额为693亿元,茅台的纳税额为300亿元,760亿可以造三艘航空母舰!
所以换位思考一下,站在国家经济政策制定者的角度来看,你愿意因为那些父母的呼声,就砍掉这个稳定的税收来源,并且迎接几百万从业人员下岗再就业的压力么?
所以作为一名普通的人,哪怕自己孩子正在被网游毒害,哪怕自己的亲人正沉溺于烟酒无法自拔,恐怕也不要等待什么颠覆性的政策了。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要停止呼吁,放弃抵抗,因为如果每个人都停止了呼吁和抵抗,那么这会让从业者更加有恃无恐,反而会带来新的矛盾。
道德的事,终究需要靠自己维持,而不要寄希望于国家机器。
你怕孩子吸烟喝酒,就得自己做足表率性的教育;你怕孩子沉迷色情,就得自己主动普及;你怕孩子玩游戏上瘾,就得自己学着沟通和交流;你嫌孩子刷乱七八糟的短视频,就得自己想办法做引导……啥事都等国家出手相助,那黄花菜都凉了,同时还凸显了自己的无能。
参考资料:
秦宁:《美国禁酒令对我国控烟立法的启示》,《企业导报》,2013年第22期,第113-114页。
王胜:《美国禁酒令入宪法与废止的历史》,《法治与社会》,2017年2月(下),第25-34页。
胡建淼:《从美国禁酒令的退让谈起》,《人民法治》,2019年10月,第112页。
晓乙:《美国宪法史上的奇葩——禁酒令》,《公民与法(综合版)》,2020年2月,第47-4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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