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真女士:
您好。
您回应我的《我与南央女士的过往》(下文简称“过往”)的两个版本,我都拜读了。
两个版本所注明的写作日期,都是2024年6月26日。第一个题为《关于南央之事我想说》版本在微信流传时,即时就有好几个朋友转给我,我才知道,您和我居然有好几个共同的微信朋友,不免平添了一份亲切。
第二个版本题为《支持南央,反对误导——简评徐庆全的一篇网文》,登在网刊《记忆》354期上,与第一个版本有很大的区别。这区别我也理解,这一期《记忆》大概有一半的篇幅是针对我的,或者说是声讨我的,您要是还像第一个版本那样“温良恭俭让”,与这种氛围不合。
读了您第二个版本和《记忆》的文章,我的感觉是:有得有失。
得,是得意:第一,《记忆》在学界比较知名,我也常看,居然两次(第一次是2018年)放下身段集中声讨我,无意中抬高了我的身价——有一些朋友加我微信或者成为我公号的读者,说明是读了《记忆》而加的。第二,您和李女士等作者,大致都是五〇后,比我大十岁左右。想想,我这个六〇后小弟弟值得你们“组团”集中火力批判,这待遇也不是常有的。所以,我说我得意,真不是矫情啊,是实实在在的表达。我知道,我这样说,可能招来您或别人诸如恬不知耻等等词汇的辱骂,可是,我还是要说真心话。
失,是失望。这失望是专门针对您的。为啥这么说?因为我自打读了李女士的“母亲”后,我对她的“幼儿园叙事逻辑”和为这套逻辑服务的为我所用的取舍材料的路数非常了解,她写出“遗憾”那样的文章,我不吃惊;即使她污我为“卧底”,也是那套思维逻辑的产物,同样不值得大惊小怪。
(挺喜欢这部电影的,就借用了这个名字)
而您,我开始认为是不同的。第一,虽然素昧,但我读过您写在那十年经历的文章,我觉得,您的文章有叙事逻辑,有反思,我比较喜欢。第二,是读了您回应我文章的第一个版本,我感觉您至少和李女士不同,您基本上还是说理的,尽管您说的这个理与我“过往”中的主题不大能扯上关系。
您在第一个版本《关于南央之事我想说》开篇说:
前日晚,上海逊姐打来电话,我们闲聊中,提到微信群里开始热传的一篇文章,我告诉逊姐,看到了标题《我和南央女士的一段过往》却没打开,把自己对南央的看法说给《上海温格史》的作者、很有见解的好友逊姐。昨天下午又见到群友转发的此文,注意到作者徐先生是原《炎/黄/春/秋》的一位骨干编辑,他发在自己的公众号的此文正在传播。很好理解,当年许多人热切盼望每一期《炎/黄/春’秋》,每一期都呈现给我们不容忽视的真相,鼓舞大家不忘历史、团结向前,自从唯一能说真话的期刊换帅变味后,凉了多少心啊!终于有人说起《炎/黄/春/秋》,引人注目是必然的。
徐先生公开与南央的过往,希望澄清误会,指出南央写文章是“幼儿园的叙事逻辑”,并声明南央“欠一个道歉”。看了徐先生此文,我有几句话想说:
接下来的您“想说”的话,大致是顾左右而言它,并没有直接否定我的叙事逻辑,与我的文章内容关系不大。
文章结尾您说:
最后我想对徐先生提个建议:放弃误会吧,南央不欠谁的,无需道歉。我们成长的环境引导大家互相提防互不信任,引导“好人”对“坏人”、对“敌国”心怀仇恨,这是典型的反教育!成熟之后我们懂得,没有什么伟光正,没有完美之人,我们每个人都有优缺点,消弭误会放弃埋怨才是正确选择。
……
这段话有点“拉偏架”的意思,不过,我并不觉得过分。理由是,您是大姐姐,小弟弟听训就好了。所以,我对您的“逊姐”、也是我多年老友李逊说:“感谢你的老友提供了另一个看问题的视角。我也希望读到更多的商榷文章,哪怕是顾左右而言他的。”
这意思您能读得出来,在我是不准备回应您的。
可是,当您第二个版本《支持南央,反对误导——简评徐庆全的一篇网文》在《记忆》刊发出来后,我对您失望至极,觉得不能不回应了。
首先,题目改了,原题为《关于南央之事我想说》比较中性;而“支持南央,反对误导”则有了“社论”的气势。可是,
第一,这气势来自于您的一种假设:我的“过往”一文在此时刊发,是针对李女士那场官司的。在您看来,李女士是正义的,我自然就是非正义的。为此,您陷入了我在“过往”中所提到的“幼儿园的叙事逻辑”,就有理由采取谩骂的手段了。
第二,“误导”这词用在这里不合适:您一方面把我贬得一钱不值,另一方面又肯定我还有“误导”他人的影响力,自相矛盾。我要是您,就绝不用这样可能抬高对方身价的标题。
其次,文章开头改了,容我再引如下:
微信群里热传的一篇文章《我和南央女士的一段过往》。作者徐庆全,是原《炎/黄/春/秋》的一位编辑。徐庆全的文章借公开自己与李//南央的过往,强词夺理地贬损李(南央)写文章是“幼儿园的叙事逻辑”,说李//南央欠他“一个道歉”。他在文章里还指名道姓拉拽出多位昔日的领导和同事,借口碑佳、人气旺的几位大家的威望,抬高自己。令我鄙夷的还有一点,就是他文中不止一次点明刊物领导曾宣布让他出任总编辑,这事无论真与假,分明是拿鸡毛当令箭,想当官想昏头了吧?
在这个开头里:
1、“徐先生”变成了“徐庆全”——开始渲染不屑的情绪。不过,这也没什么,您是大姐姐,对我直呼其名也应该。
2、我由“一位骨干编辑”变成了“一位编辑”——事实没错,但可以变来变去的,只要我需要。
在第一版中,您说“许多人热切盼望每一期”杂志,我相信您是“许多人”中之一,您对杂志内容包括人事更迭应该有所了解。退一步讲,即使您不了解,您为之辩护的李女士的“遗憾”一文也说得很明白:我当了四五年副总编辑,后来任总编辑——我任了这个总编辑,才有李女士那“遗憾”的主题嘛。我相信,您在第一版中把我定义为“一位骨干编辑”,是字斟句酌的,但大致也还准确。
至于第二版中我变身为“一位编辑”,并没错,但在您,是为“令我鄙夷”的下文进行铺垫的:“就是他文中不止一次点明刊物领导曾宣布让他出任总编辑,这事无论真与假,分明是拿鸡毛当令箭,想当官想昏头了吧?”这就不应该了吧。
您鄙夷我当然可以,不要说一点,就是十点,也是您的权利。但是,故意无视事实则不应该。事实是:我当了总编辑,杂志版权页上写得明明白白。鸡毛也好,令箭也罢,昏头再也罢,都是您无视事实的想象。
3、语言有戾气了,诸如“强词夺理地贬损”、“令我鄙夷”、“分明是拿鸡毛当令箭,想当官想昏头了吧?”——这是我少年时代被灌输的语言,是您青年时代使用的语言。
4、文章结尾也有不同,不必再转引了。我只说其中的一句:“岁月匆匆,文/革亲历者们急需反思,从自身做起,抛弃奴颜婢膝,培养独立思考的能力,坚决与开历史倒车的言行决裂!”
说实在的,看到这句话我就乐了,“亲历者们”的确有人在反思,包括您在内。可为什么反思来反思去,语言表述、思维逻辑、叙事逻辑还是不自觉地回到当年的场景呢?“坚决与开历史倒车的言行决裂!”,这种“那十年”的小报语言,就是那么驾轻就熟,不自然就溢出来了。
为什么会这样?这才是我这封信想跟您探讨的重点。
您出生在一九五〇年代,我出生在一九六〇年代,大致还是属于同一个大年龄代的人。我从小就在那个不堪回首的不说人话的语境下长大,对这种“强词夺理地贬损”、“鸡毛当令箭,想当官想昏头了吧”以及“坚决与开历史倒车的言行决裂!”的语体非常熟悉。这种话语霸权、唯我独尊的戾气,我手头随便就可以找出一个我成长年代的文本,您用的词不难涵盖。
其实,作为成长年代的印记,这种唯我独尊的戾气,我身上也有且不自觉。后来,我看到一位高层人士的剖析才倏然惊醒。他说:唯我独尊的这种戾气,是“吃狼奶长大的”一种。我知道,尽管那十年结束我才14岁,但是,我也是从那革命话语的高地上晃荡过来的,不可避免地要活在历史的延长线上。所以,我一直逼着自己“吐狼奶”,力求摆脱习惯思维,学会尊重事实,学会有话好好说。
可是,意识到这一点不难,但真正做起来比较难。长期以来思维和行动上的惯性,很难彻底克服的。这让我有时很懊恼。
我曾经和比我年长十岁的老大哥武克钢诉说过这种苦恼,他认为这没救。他说:“中国人的思维逻辑和语言习惯要彻底改变,得像我这样的五〇后都死光才有可能!”;我知道我这个年龄段也如此,就不自觉地跟了一句:“还得加上我这样的六〇后一起死光”。为了惕然自己,我特别发了圈。
读到您文章的第二版以及小半本《记忆》,我失望,悲哀地,深深地失望,真觉得克钢兄那“没救”二字是真义。您想想,以揭示“那十年”历史真相为主旨的《记忆》,以写出“那十年”经历与反思的真诚的您,一旦意淫中的敌对标靶确立,“幼儿园的叙事逻辑”就不自觉地流淌出来了,充满戾气的话语霸权,隔着屏幕我都能感到狰狞。
您在国外生活,可以想象,您一定是位体面的女士,或者自认为是体面的人。体面的人不会让人感到狰狞,体面人至少话要好好说,至少会尊重事实。
所以,我能说的是,其实,被遮蔽的成长年代的痕迹,以及思维逻辑和语言习惯,一直支配着我们。您让我在失望之余,明知道“没救”还是对自己又多了一份警惕,这是我要感谢您的。
所以,我能说的是,您完全有权利批评我,甚至教训我,但,请您有话好好说,行吗?
您或接近不逾矩的年龄,我也成为六十岁的老汉了,我们都有给下一代哪怕一点点美好的责任和义务。我想,如果我们能够有话好好说,摒弃那种戾气,也算是一点点美好的一种吧。
文安!
徐庆全
2024年11月29日
“徐庆全与八十年代”:书写有温度的历史
关注请识别图中二维码
或搜索微信号:xuqq19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