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庆全:卢之超走了

文摘   文化   2024-11-17 10:17   北京  

2024912日下午,卢之超去世,享年91岁,也是高寿了。

卢之超,现在的年轻人恐怕不大知道他了,但在历经一九八〇、九〇年代的人眼中,他是意识形态领域的一个重要人物,甚至可以说一个不可忽视的人物。

履历

先摘引一下新华社发表的讣告:

19335月生,江苏宝应人。19528月参加工作,19547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52年至1956年先后任南京市教育工会编辑、市委党校辅导员。1959年至1983年先后任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系助教、红旗杂志社编辑、国务院财贸小组处长、中央书记处研究室政治组组长。1983年至1988年先后任中央宣传部理论局局长、中央文献研究室室务委员。1988年至1994年任全国政协副秘书长、机关党组成员。

讣告写得比较笼统,我加个注拓展一下:

1960年,卢就到《红旗》任编辑。《红旗》是中央的机关刊物,也是意识形态领域的重镇。在这里,卢遇到了邓力群(下文简称“群”);群赏识卢,卢追随群,人生轨迹互联,荣辱沉浮,命运与共。

后来,卢到财贸小组,是群;1982年群任中宣部长,卢随其到部,任理论局局长。19857月,朱厚泽任部长,群去职,对卢有一系列的安排,均未果。群只好安排卢在中央文献研究室室务委员过渡一下,然后群组成《李先念文集》班子,卢主其事。李时任政协主席,卢就有了“全国政协副秘书长、机关党组成员”的衔,解决了级别。这方法不新鲜,乾隆用纪晓岚就是如此。可见,群深谙历史。

事迹

先说明一下,用这个词,不是我们通常意义上的褒,而是这个词的本义:“过去做过的较重要的事情”。当然,说是“事迹”,我也不可能罗列,只是举出两件有代表性的而已。

对于一九八〇年代的意识形态,群曾有过一个总结:单年反右,双年反左。忽左忽右中,卢不可小觑。作为群的得力助手,有时候他甚至是某一反右年份的重要推手。

第一件,就是1983年“清污”,群是部长,卢是理论局长,无缝配合,一时轰轰烈烈,但稍后就在邓(小平)的支持下被胡(耀邦,下文简称“邦”)叫停。

小平强调“两手抓两手都要硬”,但改开常常陷入两手互博。邓有大智慧,可以平衡两手。如果意识形态那一手过于硬,他就调停。“清污”就如此,然群和卢随即陷入尴尬:

第一,邦和群面对面了,少了转圜。一般说来,群是有名的硬顶,邦比较柔软厚道,但对群的硬,邦罕见地顶。

第二,拖累了另一胡(乔木,下文简称“木”)。木调动各方秀才费劲吧啦地写出一篇轰动一时的“雄文”(人道主义与异化),不久就云烟。木不得不几次解释,此文是被“逼”,所论不是其所长云云。这一解释意在平息众怒,却也得罪了小平。因为是他批示要全国大学生人手一册学习。盖因此,木就被排除在文件起草之外。

第三,周扬挨此一击,郁郁成植物人,不平者众、众怒。这也包括卢供职的部门的“众”。此后,主管全国意识形态的“大帅府”,连府内大员也无法统一,纷争异常。理论、思想纷争再连着人事关系,用“异常”这个词都轻了。这一过程中,群和木在众口碑中也疑似自由落体。

第四,最最尴尬的是卢,权责不对称:官位不高,但在“众”眼中,他最容易被清算。因为群也罢,木也罢,位高权重,众可以怒也能言但无可奈何,唯独卢,可怒可言更可聚民意阻卢职位升迁。卢作为群的啥啥啥人,就定格了,不可更改了。

第二件,是江(泽民)1991年“七一讲话”。关于这个讲话的起草,卢在他的回忆录《海边忆往》中有详细的陈述。简要地说,是卢和同僚们在这个讲话中提出了两种改革观:“要划清两种改革开放观,即坚持四项基本原则的改革开放,同资产阶级自由化主张的实质上是资本主义化的‘改革开放’的根本界限。”

把这段话换成通俗的语言就是:改革开放有两种:一种是坚持四项基本原则的改革开放,这是社会主义的;一种是坚持资产阶级自由化的改革开放,这是资本主义的。非此即彼,没有余地。这样:

第一,把自改革开放以来一直争论的“姓社”还是“姓资”的问题,郑重其事地提到桌面上了,并表明了态度;

第二,改变了三年多前的十三大确立的 “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坚持改革开放”的基本路线。

第三,讲话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反响所及,“庙堂之高,江湖之远”,在在如此,以至于不久小平就定下南方之行日程。

职务

对于群,不管是反他的还是拥他的,都承认一个事实:他从不亏待跟他走的人,对部下职位的安排,处心积虑。用群自己的话说,他“一直注意培养干部的”。

卢是他最重要的手下,关系非同一般。卢的前翁婿李肃在纪念卢的视频中说专门说到这一点,因为他见证过两家的亲密。对于卢的升迁,在我看来,群真是不遗余力。

我前文说,对于群和木,众可以怒也能言但无可奈何,但卢不同,众可怒可言更可聚民意阻他职位升迁。这民意,自然也包含着对群和木的,而阻卢升迁就是对他们最好的表达。因此,卢的民意也就上达天听了,他职位的升迁也就成为焦点了。

1983年,借“清污”,群就想让卢到《人民日报》任副总编辑,未果。

19871月,反资产阶级自由化风起,中宣部要易帅,群拟安排卢当常务副部长。为避民意阻挠,群将部长和副部长人选一同上报讨论。煞费苦心,却也路人皆知。赵不仅否决了卢当副部长,还要王(忍之)将卢调出;群只好将卢安排在文献研究室。

有趣的是,此时任该室副主任的龚(育之)却被任命为副部长。一个职位的更迭,文献研究室的一出一进,历史感扑面。

1980年代末到1990年代初,负责过意识形态领域的人名字带“之”的不少,如王(忍之)当过中宣部长,龚(育之)和贺(敬之)当过副部长。还有一之,就是卢(之超)了。四个“之”者,龚单列,其他三“之”观点一致,相互帮衬,弄得龚在副部长位置上很不开心。这是题外话。

大概在1988年,群推荐卢到上海任职,主管宣传工作的副书记,也为民意所阻,功亏一篑。无奈,群只好让卢去编李(先念)文选,在政协退休。

后来,卢在特殊时期又被重新重用。在1989年至19923月,他重新成为笔杆子,有些重要文稿如江七一讲话,他都是重要的执笔人之一。

为人

我认识卢,是因为我研究周扬,涉及到1983年“清污”那场公案,卢是重要的当事人。我想见卢,就拜托好友、时在政协任《纵横》杂志主编的许水涛找卢的联系方式。水涛说,你找对了人,我当过他的秘书。

(2024年8月22日,卢之超和许水涛合影。水涛提供)

我大喜同时踌躇:以卢的观点而言,以我所在杂志而言,卢会不会不见我?

水涛说:不会。老卢是个宽容之人。他能够容许不同的观点。我在你那里发表过好几篇文章,老卢都说好。老卢不会因观点而有门户之见。于是,水涛约卢,卢同意,水涛带我到红霞公寓拜见他。

的确,卢为人平和,对我所在的杂志有看法,但对他的秘书在我这里发文章不置一词;对我研究周扬的观点有看法,也包容我。所以,我们可以畅谈,可以争论,可以彼此保留意见。我很感动,我和他保持了很长时间联系。

20137月初,澳大利亚莫纳什大学教授孙万国来,想采访卢。我约卢,他满口答应,并说,我们也是许久不见了,正可借此机会见见面。我为没有常去看看老人而惭愧。所以,我们比万国兄提前一个小时相见。卢老了,对我的杂志意见更多了,但对我依然很亲热。当然,他也对我提要求,譬如,对谢韬那样的文章可以不发,云云。超越左右,慈祥和气。

但是,卢也有另一面,也就是他在回忆录中展现的那一面。

卢的回忆录《海边忆往》,披露了大量的史料,也让我对他有了新的认识。他自视甚高,他脾气不小,他对人也常常不宽恕。

譬如,他在回忆中说:他回忆录中所写的内容包括与四位总书记“的矛盾”。按理说,他充其量就是一个替领导写稿子的秀才,恐怕没有机会与任何一位总书记当面产生矛盾。这样的遣词,自然有他自视甚高的因素在内。当然,也有他的想象在内,他在观点上太自以为是了。

因为观点上的自负,他不仅不能超越左右,反而会以左右划线来写人和事。譬如,他用“垮台”来说胡(耀邦),且不说符不符合历史,说辞上就很幸灾乐祸,不甚厚道。

其实,我很理解卢,他数次升迁受阻,有些怨气很正常。但因为怨气或者情绪左右,对事实不加分别,只选有利于自己的用,就不应该了。

如今,卢走了,我愿意抱着一份同情去理解他。老卢,一路都走好。


“徐庆全与八十年代”:书写有温度的历史

关注请识别图中二维码

或搜索微信号:xuqq1980

徐庆全与八十年代
书写有温度的历史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