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疼,但我有权利不与过去和解
写在开头,前天看完电影《祝你幸福!》,我认为这是一部非常好看非常优秀的电影,故事完成度很高,镜头语言也是用得专业而克制,关键是所有演员演技都在线。看完我就忍不住发了朋友圈,安利我几个关系很好的朋友看。我对它不吝啬最真诚最迫切的赞美。
好的电影,如同令人荡气回肠的瓷器,岁月褪色了其回应的时代情绪后,还能露出其展现人性挣扎与现实严肃的底色,提醒我们每个人不能对世界袖手旁观。《祝你幸福!》就是这样一部电影,我觉得导演功力非常深厚,能把真实案件“胚胎争夺案”、女性从时代到母职的所有真实的疼痛、生育意愿、离婚冷静期、失孤家庭以及如何与无常和解等等现实问题,有条不紊地在一个电影里徐徐展开,你观看电影时,仿佛站在一个多彩的球面镜之前,你看到了自己或忧伤、或同情、或叹息以及和解,尘烟缭绕,宝相庄严。
电影之外,其实现实生活中也发生过其他的“胚胎争夺案”,多数法学生都研究过此类案件。该类案件的困难之处在于其不仅是法学问题,还涉及到伦理与情理。冷冻胚胎是通过体外受精技术产生的胚胎,被冷冻保存以备未来使用。该技术曾帮助许多家庭实现了生育梦想,但如果夫妻关系破裂或者一方去世,此时冷冻胚胎的归属问题就会成为司法实践里巨大的争议焦点。
我在观看过程中不断感慨,《祝你幸福!》的主创团队不仅尊重了司法的真实性,而且还原了真实的庭审过程,艺术性的处理不仅没有消解案件的严肃性,还让我们从双方当事人、律师以及医院己方视角的体会他们的挣扎与柔软,无奈与温情。科技与人文,法律与情感,死亡与新生,那么冲突的两种元素,那么自然地丰富地生长在一起。这便是导演关注现实的方式。
当然,电影中最终的判决为“不得违背公序良俗损害他人之利益”,加之秦志远夫妇在聊着养小猫的不容易,此后秦志远不再出庭,而是去看望了病床前的王冉,暗示着他们放弃了对胚胎的的执着,留个念想什么也不干,也印证着主创的态度:拒绝代孕。
当然本片最为打动我的还是女性的集体疼痛。无论是开头,吴越饰演的女方母亲夏美云云淡风轻地躺在手术台上说原本以为是月经来了,想着取下那个时代给女性上的用于避孕的环。那一枚冰冷的生着铁锈的环,随着清脆的响亮的声音落在手术盘里,周围是殷红的鲜血。我感觉我的心跳都慢了半拍。因生育障碍,几乎所有人不假思索地认为责任肯定在女方,于是首当其冲地要求女方去检查身体,而不是同步怀疑是不是男方的问题。备孕妈妈即使决定做试管婴儿,也要一次次忍受长长的尖锐的排卵针伸进血与肉包裹的敏感的体内,任钻心的疼痛一次次侵袭,如果失败了还要再反复尝试。好不容易怀上孩子,女性需要承认妊娠的一系列反应,比如孕吐、腰酸、失眠,脚肿得无法穿鞋,更不要分娩时的顶级疼痛。生完孩子后,无论是夏美云还是小宋佳饰演的白慧医生,都遭遇不同程度的堵奶问题。夏美云说,孩子不会衔奶,每次都要咬破乳头,她只能一口奶一口血地哺乳孩子,直到两岁。白慧跟丈夫说,她得了伤心乳头综合征,而无知的父亲只会戏谑的笑,乳头还会伤心吗?影片让白慧真实而无畏地展示了已育母亲斑驳的无法消退的如血痕一般的妊娠纹,那种直面的不加掩饰的冲击,展现的不是一种其实早已为我们所知却故意忽视的奇观,而是如何从实际真诚关怀女性的浓墨重彩的一笔。
我在看本片前,我有着一样的困惑,为什么女性这么能忍受疼痛呢?明明电影里展现的这些,每一个都是人类疼痛史上的顶级之痛,为什么女性要默默忍受,而不能宣之于口呢?我想,可能是关于女性必须去忍受痛苦的教育与规训,贯穿了女性整个生命周期,甚至跨越了历史,从部落走向了现代文明,大家心照不宣地达成女性疼痛忍受的契约,并奉为圭臬。而今,《祝你幸福!》旗帜鲜明的告诉我们,向来如此,不一定是对的,疼痛需要被看到,被尊重,被接纳,被呐喊。
所以,这也是白慧无论如何都无法与丈夫继续生活的最大原因,我很疼,我有权利不与过去和解。我就是没办法let it go。我走不出去。还好,电影非常尊重这个逻辑,看到最后,我十分欣慰。而对每一个失去孩子的家庭,无论是老年人,还是中年人,他们的孩子离去,他们不是只像下了一场暴雨,而是他们的余生,都是潮湿。电影用非常具象化的语言揭露出,失去孩子的白慧,余生都生活在吞噬女儿的海浪声里,那海浪是潮湿,是废墟。
人生海海,世事无常,有些船遭遇风浪,还能扬帆起航,人类的赞歌就是勇气的赞歌。但有些船就,也有靠岸抛锚的权利。勇气是例外,不和解或许才是生命的真相。
但电影仍然给我们网开一面的坦然与从容,肖央饰演的丈夫问白慧,你知道我们的婚姻结局是分开,你还会跟我结婚吗?
白慧说,会离婚不代表后悔结婚,知道了所有结果,仍然会走这一生。
对,即使预知了生命的结局是悲伤,即使知道孩子终将会走,我也有勇气去过这一生。
这便是导演的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