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桌子满是抢镜头的,结果将聚会的主角老曹挤到边拐角,几近埋没。老曹缩着个头,以往雄伟的毛胡子此刻乱成一把干草。原本的精气神损了、弱了、蔫了,桌面上想发表个意见,咿咿呀呀五六句了都没人注意听,还得我给他号令一声,才能稍稍肃静下来场子。
要搁往常,哪可能会有如此场景。老曹胸腔一灌气,络腮胡一飞扬,中气十足的声音敞亮开,一桌子皆噤声敬仰。
老曹此次回乡太累了太乏了。从西安一脚油门起步,次日上午十点多进小城四马路。他大约还觉得自己是那个开足马力就可以一往无前的少年。
当晚和家乡老朋友见面,荣耀感满满。老话讲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此语慷慨激昂的豪迈叫老曹一脚给踩在脚底下了。一个想啥是啥的男人,无需“志在”,说干就干,说走就走。全中国自驾游最难跑的滇、黔、川、藏,老曹一人驾车,由广东汕尾杀向贵州,从黔入川,再由川地进藏。我们坐在家里讨论了几年、几十年的进藏之“志”,叫人家老曹一个冲动就给抹平了。
有时想想1963年出生的老曹真是了不得,走进自己的一甲子人生后,何等的意气风发,何等的神采飞舞。
此前他开播百集《中国历史故事》,自觉不自觉地成为了朗诵界的历史学家;后在汕尾导演一出庆八一演出,又是一篇余音绕梁的大美文章。
六十岁在我们心目中是个大坎,怎样能平稳过渡到人生新阶段颇费思量。退休了你要转换角色,该下台时安心下台;老胳膊老腿给你服务六十年了,到了需要呵护的阶段。
向前看路越走越黑,你得有个心理准备。
疫情猖獗给我们这批六零年退休的人打退堂鼓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借口,老朋友联系稀了,新朋友不结识了,闭门造车,书桌上翻跟头。
老曹就跟一头狮子一般,进六十岁的门,一脚把门槛、门框全给踢飞了,他绝不肯把年龄当回事情。世间的常情常理是不疯不少年,到了老曹那里则是不疯不魔枉老年。不,他压根拒绝老年概念,一概青春年少,眼下风华正茂。
老曹的视频号藏游专辑,下面是一片喝彩声。什么“曹老师这辈子没白活”、“谁敢横刀立马?唯我曹大将军”等等,全是给他拱火加柴的。
老实讲,人不怕棒喝,最怕捧杀。我的心渐渐提到嗓子眼,老曹呀你可要小心了,这帮子自己安心伏枥之老骥,个个心怀鬼胎,想拿你开涮呢。
自驾西藏的一路上,他说什么318此生必驾我也不知啥意思,就天天瞅着他到这儿了、跑那儿了。一日他说他高反了,惊得我差点一头扎进东湖去。高原大气压力降低,空气稀薄,氧气含量低。摊上高反轻则头晕头痛、耳鸣眼花、周身乏力,重则恶心呕吐、心慌、胸闷气短;更重的头部剧烈疼痛,出现意识障碍,会出现幻觉。要知道此时的老曹抱着方向盘,正在前往拉萨的高山深谷里打转转呢。他老婆小陈恐高发作,闭眼不看车窗外的悬崖峭壁也哭出了声。
曹家小少爷也同时高反。
老曹老婆小陈说,绝壁窄路对面一辆车过来,老曹一脚油门上去,她心想完了完了。亏好对方控制住车速,贴着山面让老曹飞驰而过。
老曹老婆小陈半天才缓过劲来,大呼“你就是个曹疯子”。
和老曹坐在小城的小酒馆里,听他絮絮叨叨“西藏缺氧不缺信仰”,他如何如何精神被震撼那样的话。他的手势又在舒展,一杯酒接一杯酒下肚加足了油门,那个一览众山小的老曹慢慢又苏醒过来。
我再也听不见他说什么了,小陈“曹疯子”的呼喊声音在我脑子里嗡嗡回荡,由远而近,由近而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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