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年后发现,汉东潜心研究古诗词、古汉语、古典文学。尤其调淮北日报后,厚积薄发,古诗词创作、文艺评论、地方传统文化研究方面成就斐然。他著作一本一本地出,先后出版近 20 部。其中《龙吟千年——毛泽东诗词中的毛泽东)一书,2013年在北京钓鱼台国宾馆,参加中宣部召开的毛泽东诞辰120周年大会上,受到了毛主席孙子毛新宇的接见与合影。古典文学鉴赏集《走进婉约》、《诗说古风》被省新闻出版局定为农家书屋必订读物。以“品读淮北”为系列的研究淮北地方历史文化的作品己出版12本了,其中《淮北人物与典故》、《淮北的成语与典故》、《淮北历史人物》、《临涣成语典故》,先后被省社科联评为优秀图书奖,成为皖北乃至全省有影响的学者之一。其著作得到著名学者傅瑛、纪健生两位教授的高度评价;散文集《远去的牛歌》得到李永健教授的好评。
与汉东相比,我读书杂。小说、散文、诗歌、报告文学、电视片解说词,在不同的文体中尝试,转换,结果可说是白忙乎了多年,没写出一本象样可留存的书。回头看,耿汉东咬定青山不放松,专攻一个方向。就像挖井,我挖了好几口井,见不到水不断地换地方挖,始终没能挖出一口水井;而执着的耿汉东选准一块地方,坚持不懈地深掘终有一天会挖出清泉。
我想这一点,对于有志于文学创作的年轻人也是一种启示。
记得是在一次电大期未考试后的酒场上,他当时留个大背头,时不时从口袋里掏个小木梳,往后梳几下,乌黑油亮,用农村话说“蝇子拄拐棍也上不去”。他浓眉明眸,与人说话时神情专注,未语先笑,穿个深蓝色中山装,领扣扣得严实,少言寡语,一张黝黑的方脸有点粗糙,极具男子汉的气质。有人开玩笑说,看汉东的派头气质,像上世纪三十年代上海滩的许文强,对于这个比喻,他不置可否。但是,他不是许文强,是耿汉东,人世间只有一个耿汉东。不过近日看到他发在“江北一痴”公众号上的照片,穿若浅色休闲西服,站在大草原上凝视若远方,腰板笔挺,精气神十足,一副气字轩昂,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心里想,这个家伙越老有精神了,帅呆了。
1985年我从濉溪调淮北电视台上班,他在市委宣传部工作,都住在海宫新村,偶尔上下班时路上遇见,相互打个招呼,没有深交。但他文质彬彬对人有礼貌的样子,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想不到,几年后我调到市委宣传部工作,我们成为桌对桌的同事。机关工作相较于基层,工作轻松了许多。按时上下班,坐住,领导叫干啥就干啥,是公务员必备的素质。每天一上班,扫扫地,擦擦桌椅,下楼去锅炉房打瓶开水,泡一杯茶,然后开始浏览当日的报纸。之前忙忙碌碌的我,一下子闲下来,很长时间才适应过来。
汉东一手着烟,一手翻着书,看到好句子,还用笔圈点批注。我长期养成夜晚读书白天不看书的习惯,腿翘在桌子上,看着天花板发呆。汉东见状,合上书本,我俩就东扯葫芦西扯的聊天。一年最忙的时候是市里召开重要会议,比如“两会”期间我俩一起上,组织报社、电台、电视台报道会议,审阅稿件,上传下达,必须盯着,生怕出错。重要的稿件还要自已写,发通稿。平时事情不多,偶尔起草个文件,拟个通知,汉东说:“李林兄,你文字好,亲自操刀吧。”我说,行。时间长了我发现有点不对劲,半开玩笑地说:“你大腿摽在二腿上,喝茶抽烟,有活安排我干,真是个老猴。”他笑着说:“能者多劳吗,谁叫咱们是弟兄呢。
我俩是同学,濉溪老乡,都属马,同龄,又性格趣味相投,彼此尊重,相处十分融洽,关系越处越近,成为无话不说的好兄弟,从未红过脸。老话说,“一个石槽不能栓两头叫驴”。可我们弟兄俩从没发生过冲突。不光如此,有些事,他还护着我。一次,我请同事在市老体育场北门一家羊肉馆吃饭。我请客,又是个新兵,当然喝酒主动,敬几位科长与同事。他们可能知道我有点酒量,轮番跟我喝,有点出我洋相的意思,汉东看出来了,本来因胃不好平时滴酒不沾的耿汉东,“噌”的一下站起来,手握酒瓶,先给自已倒大半杯,足有二两,又挨个给他们倒半杯,说:“来,我陪你们喝。”说罢,仰起脖子一饮而尽,把杯子倒扣在桌子上,说:“谁不喝完都不行。”还有一次汉东、傅康和一个人所谓的书法家一起吃饭,席间谈到了我。那个人说,李林,我熟,不就是会写个臭文章吗,戴个墨镜,有啥屌傲的。汉东一听,端起酒杯泼在他脸上说:“凭你也配评价李林,你该上哪玩上哪玩去吧!”弄得那人很狼狈。
山难移,性难改。汉东是皖北大平原的烈土与水滋养出的一条淮北大汉,性格刚强,宁折不弯,自尊心极强。这一点我俩相似。我想,一个人的性格形成可能与出身有关。我发现凡是出身卑微低层社会的人,自尊心都特别强,干工作累死都行,就怕别人瞧不起。苦难、担当与忍痛,都在塑造着一个人的性格,同时也使个人能力提升,变得更加坚强和成熟。
汉东出身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父母都是教师,母亲还是滩溪县第一任女校长。自幼受到良好的教育。汉东幼时,随着在南坪教书的父亲生活,每到晚上父亲在批改作业之后,喜欢教他背古诗词。汉东曾在一本书的后记中写过母亲:“说到写作,娘才是一个真正的文人哩,就说这本《历史深处的淮北》吧,是娘启发的我。上个世纪 60 年代中期的一个暑假,娘参加全县中小学教师函授班的作文竞赛,娘的一篇《相山遊记》获得大赛第一名,其实就一張奖状。娘不是一个爱虚名的人,但她却很高兴。娘高兴了,我也跟着高兴。但我太小了,捧着那作文却读不懂。是娘一段一段地给我讲着,我着迷于作文中美丽的风景,还有那些令我心驰神往的历史故事。娘还说,相山历史悠久,人杰地灵,你长大后,能写几本家乡的书娘才高兴哩。”老人的话,在汉东幼小的心灵中种下了古诗词的种子。在他的血液中流淌着母亲文化的基因,对诗词的热爱,显然与早年父母的影响有关。
他从小吃过不少苦,干过农活,扎过扫帚,又当过民办教师。养成了吃苦耐劳的精神。驴的脾气,马的活,牛的韧性。他是非分明,眼睛里揉不进一粒沙子,干起事来一根筋。这一点特别体现在他做学问方面。他出第一本诗集,就在淮北日报社楼下饭店安排一个场,请刘宪法、傅康、我几个人,让我们帮着把把关。他扛来一箱酒,大家喝得很高兴。一本诗集,收录近两百首七言绝句。那时汉东已到日报社任党组成员、工会主席,他和宪法、傅康是同事,我对古诗词没有研究,只觉得他写得好,也提不出什么具体意见。我认为汉东请大家,像一次小发布会,借此机会告诉大家:我耿汉东的笔动起来了。果然,此后文章在淮北日报上经常发表。一发就收不住了,一本接一本出书,对传统文化的传播、继承与普及做出了一定贡献。
汉东是个真男人,硕骨头,真正的硬汉。坚毅刚强的性格,已渗进他肉体的细胞中。他一直身体不好,几次差一点就丢了命,年纪轻轻就切除了脾,他掀开褂子让我看过,当时没有微创手术,胸部大开膛,留下--道长长的疤痕,像一马平川原野上降起河的堤坝。2009年时又患病住进北京解放军 301医院做了大手术,几次发病危通知书,真是命硬,竟然死里逃生。痊愈了,性格强硬的汉东又进入写作状态,先后创作出版了《历史的刻印》、《相坛纵论》、《历史深处的淮北》、《淮北的历史人物》、《淮北的成语典故》二版、三版、四版及《纵论江准》等一系列作品。
胸部又多了几道江堤般的伤疤,如一张纵横交错的山河地图。一次我们弟兄拉呱,他说:“弥留之际,见一群小鬼蜂拥而上,张牙舞爪要把我抬走,我当时怒起,擒贼先擒王,一把抓住一个红发绿眼的头领魔鬼的脖子,声嘶力竭地嚎叫:我掐死你个狗日的,你可知道我的厉害。顿时群鬼遁逃! 奇怪的是,此后病情慢慢好起来了。最为遗憾的是,病重期间,老母亲去世,未能披麻戴孝,为母送终。他出院回淮,找到参加追悼会的朋友同事,逐个补行大礼答谢!前年体检时,发现前列腺两个指标偏高,医生诊断为恶性肿瘤,建议尽快手术。他儿子在市医保局工作,跟医院领导和医生都很熟,很快从省医院请个专家做了微创手术。手术很快但检查过程复杂,尤其是穿刺活检,一根套针扎得很深,虽然全身麻醉,但要取前列腺各部位的肉丝作标本,“怦、怦、怦..………”一连十几“枪”,针针带肉,不是一般的疼,是邪疼。再疼也得忍,咬着牙挺住。至于赤裸裸地躺在无影灯下,主刀专家医生带着女护土和一帮男女实习生,对隐私部位指指点点地看,就顾不了哪么多了。痊愈后在家休养时,手机百度时知道前列腺癌是懒癌,外皮包得很严实,一般不会扩散,大多终身携带不会出问题。对照一下指标,自己的两个指标还没达到上限,在手术和不手术两可之间。挨了一刀,受了罪。不过只要查出来,心里就是个病,切除了也好,落个安心踏实。真是个硬汉,讲起病来,如此达观。
去年,命运多舛的汉东老弟,肠胃又出了问题,住进了南京总医院,在重症监护室里昏迷不醒,整整躺了二十八天。虚弱瘦没个人样。上帝可能觉得胸部的“地图”还不够美,“留白”太多,便在小肚子上又勾画几道苍劲的梅枝,至此一幅纹身图已尽完美,再没落笔处。在脊背后还背着输液仪器时,这汉子又整理出版了《淮北的文化诠释》、《淮北的古典阅读》、《淮北的成语典故第五版》,真是个拼命三郎。
一天,我在沈怀远筹备建古睢书院的办公室里品茶闲聊,怀远接到一个电话,是汉东打来的,声音断续续十分虚弱地说“怀远,我想念你们,如果我能活着回去,还到你的书院讲课.…听到他们的通话,见他说话有气无力,我就没跟他讲话,让他休息休息吧。过了几天,我打他电话,听声音恢复得不错。他接到我电话后,泣不成声地说:“李林哥,太想念你了,躺在病床上想得最多的是我们过去相处的日子。”最后他还不忘提醒我,少熬夜,多保重身体。他的确称得上一个有担当的男人,真汉子。自己的苦痛从不对人言,像一块沉默的石头,任凭风吹雨打,依然笑看人生。以超强的韧性和毅力战胜病魔以顶梁住的担当,为家人撑起一把伞。几次去阎王爷那里报到,刚到“奈何桥”头,就被两员天将拦住,说,王皇大帝有令,请你立即返回,鉴于你刺毛刚烈的脾气,放荡不羁的性格,我们管不住你,请回吧,人间还需要你。果真,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后,如枯木逢春,并迎来了创作的第二个春天,下村镇采访,体验生活、实地考察,搜集查阅资料,给学校讲课,在书院讲座,又办了一个“江北一痴”的公众号,一篇篇文章推发,讲古人的故事,传播着传统文化。最近,他创作的《淮北的历史故事》、《淮北的古风遗韵》己结集送到出版社,真是一个百折不回的硬汉。虽然许久不见,远在千里之外的我一直关注着汉东的举动。讲课时不仅声音哄亮,中气足,激情澎湃,肢体语言也十分生动。头发染了,着装也讲究起来,越活越年轻了。
相比较而言,我更喜欢汉东的近体诗。读着他的诗总体感觉豪迈大气,用律极严,遣词造句很讲究,对仗极其工整。尤其近年他用七律解读毛泽东诗词时,他诗中的男儿之气和毛泽东诗词中的豪放极为相汇相融,不愧为安徽研读伟人诗词学会的主任(即会长)。我认为在淮北没几人能超过汉东的近体诗写作。有一次和汉东、马尔、怀远一帮人受赵霞总经理之邀,去赵集影视基地采风。记得站湖边的一块石头上合影。汉东当着他们的面说:“李林,写写古体诗吧,很有意思的,我们一起玩。”我说,玩不转了,在古诗词方面没有研究过,真的不行。前天与汉东通电话,他又旧事重提,李林兄,写写近体诗吧,你不懂,我教你。我说算了吧,人过七十,怎能学艺?再说没有我写新诗自由,没有韵律平仄的框框。
我们退休后,各自回归了家庭。联系也渐渐少了。偶尔在沈怀远老弟组织的活动中相见,也没有深谈的机会。其实,人知相知,贵在知心,见面无须多言,莫逆于心。但是,作为几十年的好兄弟,心里始终惦记着对方,即使十年不见,老味还在。有次我在深圳给他打电话,问他最近忙啥?他说,很少出门,热闹的场合也不想去了,牌也很少打。大部分时间在书房或在院中玻璃房里晒晒太阳,喝喝茶,抽支烟,看看书,灵感来了就写首诗,不给自己设定写作目标和任务,想写就写,不想写就不写。
随着年龄的增长,汉东的脾气也温和低调了许多,成就斐然,却不得意忘形,从不装腔作势和做作。出书、获奖,很少听他说过。不像有些人二两酒下肚,就是我的诗,我的赋,我的文章,我的奖,我昔日时的五马长枪,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其实有必要吗,写个请假条,明眼人就能看出你的文字水平。一个作家,是要靠笔,靠作品说话的。作为诗人,我认为最重要的是真心和爱心。悲天悯人,富有同情心与隐之心。前天我写一篇《怪才李群声》的文章,他看得居然老泪纵横,十分伤感。
是的,人到了一定年龄,必须学会独处,自行,自醒,自清欢。安静,慎独是一种优雅的气质。要玩,就跟有趣的,能让自已高兴的人玩。一位诗人说过,要“居在白纸内部独善其身”,“呵,前途、阅读、转身,一切都是慢的”。其实慢,就是快。如我每天早晨看看日出,吃一顿老玉米、红芋、南瓜、一碗鸡蛋茶的营养早餐。品茗,看书,运气来了就写一首小诗,快乐过好每一天,感觉廷好的。人老了,经历多了,功名利禄什么都是浮云,身体才是最重要的。我对汉东的生活状态,很认同。我喜欢这个淮北的硬汉!
2024-12-9凌晨于深圳
陈李林,笔名木子。主任编辑。原安徽省作协理事、淮北市作家协会主席。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清明》、《诗歌月刋》等报刊发表小说、散文、诗歌、报告文学两百多万多字;出版小说散文集《丢失的月亮》、《大地美丽》,诗集《十指上的烟火》、《寸草心》、《陈李林的诗》上.下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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