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连哄带骗把我们带到了棉花田里。田头有方野塘,塘边有棵石梨树。之前也在这块田,二叔带着女朋友来,让我们叫“二婶”,还问我们,会不会写婶字,我都三年级了,自信地回答:会。
我们和棉花植株差不多高,张牙舞爪的棉花秆,犹如布下了棉花阵,每一个动作都得小心提防着。摘棉花这事,我们算是无师自通。大拇指和食指捏住棉花轻轻一拉,就出来一瓣棉花,再换另一瓣,摘满四瓣,一朵就摘完了。
祖母给我们套布兜的时候,神秘地说:摘完棉花,回家奖励好吃的。我和弟弟立刻就像小耗子一样,瞄准一个竖列,倏地钻进去,一键生成比赛模式。
有些棉花非常讨喜,云朵一样,轻轻一拈,就整个儿抓了出来,硬一些的,同样不会拖泥带水,完成一次采摘就好像新郎官顺利接到了新娘子一样快乐。有些棉花就不太懂事了,非要两只手扒开棉桃,才能拽出来,还要三请四邀,就好像着急出门的爹妈遇到耍无赖的娃。有时,会遇到一种秀气的小红虫,叫棉铃虫,它们或在大睡或在蠕动,总之令人不喜,弹指警告,看它们仓皇扭动着跌落尘土,再助力这朵生病的棉花的梦想,进入我的布兜。
“不能把枯叶子粘在棉花上啊,不然回家还得返工,把叶子碎挑出来,费工夫,还费眼睛。”祖母喋喋不休。棉花对采摘有着苛刻的要求,如果不及时摘除,破碎的铃壳混杂进棉花中,会很碍眼,让价值大打折扣。摘棉花还要赶天气,务必在落雨前摘掉吐絮的棉花。
我之所以对棉花一点儿也不陌生,因为从春天、从棉籽点进营养钵开始,我就跟在祖母后面,看着它们成长的每一步。随着一颗颗棉苗破土而出,就要换个大田栽棉花,夏季开花了,要打公枝,折了不结棉花的枝子。几乎半年时间,祖母都要把精力分一部分投入到棉花身上。到了深秋,棉桃裂开来,形如花瓣,花心是一团白绒绒的棉花,这就到了摘棉花的季节了。
一棵棉株上,常常有花有果有棉花。大朵的花很漂亮,刚开的时候是乳白色,逐渐变成粉红色、紫红色,颜色越来越深。花凋谢后,就会结出小果子,称为棉铃。因为长得像桃子,也被称作棉桃。棉铃里面长有棉籽,也就是棉花的种子。等棉铃成熟以后裂开,露出里面的茸毛,这就是棉花了。
绿油油的棉桃,形状很像水果桃子。棉桃不好吃,是幼时一恨。曾经非常不甘心地剥开来看个究竟,只见内部四个小房间,塞满了乳白色的东西,戳一戳,空留一个指头洞。现在想来,倒是很像一颗心。
我和弟弟出了一列又回来,祖母还在田垄里,凝神定气,一手撇开一株棉花,另一手麻利地捻取已经熟透的棉花朵,须臾间只剩下坚硬的棉花壳。这时候,祖母就像个机器人,不断重复着一个动作,且标准化。
太阳也没闲着,从我们的额头走到了我们的肩膀上,就要跌到野塘里,与石梨树的倒影亲切相遇了。能摘的棉花都摘完了,那些还紧闭着的棉桃留着下次再来。
祖母兑现承诺,让我们坐在堂屋等晚茶,不许跟着她。我们以为好吃的会在那个吊篮里,伸头去看,并未见到祖母。过了一小会儿,祖母变戏法似的端出来一人一小碗焦屑,开水冲泡后,调成稀糊状,又甜又香,眨眼见底,那碗比狗舔的还干净。祖母把焦屑藏在哪呢,我和弟弟数次踩点,但一无所获。我最多吃过两次,因此荣列“童年白月光”之首,其次是炒米、锅巴。
棉花晒干了,就会有人来村里,拖着板车,挨家挨户收购。刚摘下来的棉花,里面是有棉籽的,这个时候的棉花称为籽棉。籽棉经过轧花机处理后,称为皮棉。除了缝制小孩的棉衣棉裤,家里预计办喜事的要多留一些,等到入冬,弹花匠上门,弹几床棉胎做新被子。
我出嫁的时候,是元旦,祖母给了一床九斤重的被子作陪嫁,还悄悄告诉我,这是上等好棉花弹的,晒一晒,又蓬松又暖和。
而今,二叔不在了,祖母也去了,但是九斤的被子还在,甚至还是二十年前的样子。
花开天下暖。棉花虽然不是“花”,但它却始终能让人们内心涌起无限的暖流,感觉生活就像花朵一样美好。本文刊于2024年11月1日《镇江日报.镇江周刊》“芙蓉楼”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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