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代民兵”的传奇

1958年，为应对国内外形势，毛泽东主席发出“大办民兵师”的指示，以民兵组织的形式，实行全民皆兵，建立全民防御网。60年代初，由于沿海形势的紧张，特别是蒋介石意图“反攻大陆”并派出小股武装进行骚扰，沿海地区的民兵工作变得尤为重要。崆峒岛村，一个位于烟台市海域中的小岛，虽然地理位置偏远，但其岛上先后涌现出了“三代民兵”“少年民兵班”“夫妻炮手”“姊妹炮手”等先进群体，这些民兵的英勇事迹如同璀璨星辰，照亮了那个时代。

以下图文选自《老照片》第一五二辑

在1964年的“大比武”运动中，烟台市崆峒岛村“三代民兵”的传奇，曾经蜚声全国。该村过去隶属于芝罘区幸福镇，我在镇政府工作期间，多次登岛，对岛上的“三代民兵”进行过采访。

崆峒岛是过去烟台市（现烟台市芝罘区）唯一的海岛渔村，也是天然的海防屏障。政府一向重视岛上的民兵工作，1945年8月烟台第一次解放后不久，岛上就成立了民兵自卫团，新中国成立后，上级还给民兵配发了枪支。

1958年，毛泽东主席发出了“大办民兵师”的指示，崆峒岛村实行“全民皆兵”，凡是家庭出身没问题的人，不论男女都参加了民兵，适龄男女青年为基干民兵，配有枪支，其他人为普通民兵。出生于1904年的渔民吕其喜，1949年8月曾参加过解放长山列岛支前，此时虽已五十四岁，也报名参加了民兵。吕其喜的儿子吕志玉1961年从烟台渔业公司下放回村后，被任命为民兵排长，是村民兵连的骨干。60年代初，退逃台湾的蒋介石意图“反攻大陆”，并不时派出小股武装登陆骚扰，沿海形势陡然紧张，崆峒岛村的民兵工作更成了重中之重。1963年，吕志玉的儿子吕永顺刚满十三岁，就参加了岛上的“少年民兵班”，这样，一家祖孙三代都成了民兵。

图1 “三代民兵”于劳动间隙，在田间地头练习射击

当时岛上的民兵，无论是基干民兵还是普通民兵，每年都拿出大量时间学习各种军事要领，几乎每天晚上都要训练，农闲及非鱼汛季节，白天也要训练，刮风下雨也要坚持，不仅在陆地上练，还在船上练。训练时，枪上要挂块砖头，长时间地进行卧、跪、立各种姿势瞄准。吕其喜虽年纪大了，也不例外。当时子弹比较紧缺，有个说法是“一颗子弹顶三斤小米”，所以只是偶尔进行实弹训练。通过不懈训练，岛上民兵的军事素质有了很大提高。当时民兵连经常与驻岛部队进行射击比赛，由于战士经常换防，流动频繁，所以比赛时多是民兵连获胜。在训练中，崆峒岛民兵连涌现出了“三代民兵”“少年民兵班”“夫妻炮手”“姊妹炮手”等先进群体，其中“三代民兵”是最突出的，他们的步枪射击水平很高，成绩也很稳定，并逐渐地在幸福公社及烟台地区有了名气。

1964年，部队和民兵开展了“大比武”运动。那年5月底，济南军区要举办“学习和推广郭兴福教学方法观摩和评比大会”，要求各地、各部队推荐优秀选手参加。烟台军分区司令员点名要崆峒岛“三代民兵”赴济南参会，当时吕其喜六十岁、吕志玉三十三岁、吕永顺十四岁，他们是烟台民兵参会的唯一代表。观摩和评比大会于6月初在济南举行。祖孙三人表演了打一百米胸环靶，在规定时间内，他们将十五个靶全部击倒。在现场观摩的总参谋长罗瑞卿和济南军区司令员杨得志观看了他们的表演后很满意，并与他们合影，罗瑞卿还鼓励他们说：“你们将来就是要一代一代传下去。”

图2 1964年，总参谋长罗瑞卿大将（右三）、济南军区司令员杨得志上将（右一）、山东省省长白如冰（左二）等军政领导在济南观摩和评比现场与“三代民兵”合影

图3 1964年6月15日，“三代民兵”在北京参加“大比武”观摩表演时的合影（局部）。图中少年的右侧依次为父亲吕志玉、爷爷吕其喜

表演刚结束，济南军区首长就通知他们坐火车到北京参加表演。到北京表演的民兵代表全国只有九人，他们祖孙就占了三人，另外还有来自长岛的“神枪姑娘”刘延凤（后任烟台市政协副主席）等人。到了北京后，他们住在解放饭店，用了四五天的时间到射击场熟悉靶场，强化训练。

6月15日下午两点，“三代民兵”与参加表演的济南军区、北京军区一千多人乘车来到北京西郊射击场外广场上，按指挥员要求站好队，准备合影。大家看到第一排中间位置空了不少椅子，都推测可能是中央领导人要来。十多分钟后，毛泽东、刘少奇、周恩来、朱德、董必武等党和国家领导人微笑着来到广场，并挥手致意。大家这才知道他们要表演给毛主席等中央领导看，无不喜出望外，广场上掌声如雷。毛泽东等领导人都坐下后，陈毅元帅才戴着墨镜、拄着拐杖下车，毛泽东起身迎接。

合影后，毛泽东等领导人走向射击场观礼台，参加表演的官兵们列队进入射击场，这时射击场内开始了升国旗、奏国歌仪式，场面非常隆重。吕其喜神情凝重，一再对儿子和孙子说，一定要打出最好成绩，让毛主席他老人家满意。

观礼台坐南朝北，射击场北面是一座小山。首先表演的是济南军区半自动步枪多目标速射，紧接着崆峒岛村的三代民兵上场了。他们表演射击的地方离观礼台只有二十米，上场时将毛泽东等领导人看得清清楚楚。射击时，三人都采取卧姿，拉栓、上膛、瞄准、射击，动作整齐划一。当时吕其喜打的是二百米半身靶，吕志玉用国产7.62毫米步枪打的是一百五十米胸环靶，吕永顺用日式三八大盖打的是一百米头靶，他们在短短两分钟内将二百米、一百五十米、一百米的十五个钢靶全部击倒。据吕永顺回忆，他年纪小，眼疾手快，一会儿就将五个靶击倒，而爷爷毕竟六十岁了，眼花动作慢，还有一个靶没有命中。他便偏过身去，“砰”地一枪，帮爷爷将靶击倒。坐在观礼台上的周恩来总理看到这一幕，兴奋地站了起来，为他们鼓掌。祖孙三代不知道的是，他们一上场，就引起了毛泽东的注意，他从椅子上站起来，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三个扛着各式枪、年龄相差较大的民兵。他们表演结束后，毛泽东高兴得直鼓掌，连说：“了不起，了不起！”又问：“给他们照相了没有？”罗瑞卿说：“照了。”后来，祖孙三人在看纪录片《向毛主席汇报》时，看到了这一幕，激动不已。

6月16日，祖孙三人到十三陵水库观摩水上目标射击。随后几天，他们被安排参观了十三陵、故宫等景点，分管民兵工作的副总参谋长彭绍辉还宴请了他们一行。在京期间，他们领到了两张与毛泽东等的合影，照片长达一米七三，还领到了奖状、笔记本、茶缸、钢笔等纪念品（现存胶东军事博物馆）。一个星期后，他们坐火车回到济南，向济南军区首长汇报了北京表演的情况。军区首长对他们在北京的表现很满意，并进行了隆重的授枪仪式，向他们授枪，三代民兵获得一支7.62毫米半自动步枪和一千发子弹。

图4 1964年10月，“三代民兵”在山东省民兵比武大会上荣获一等奖时的合影

图5 1964年10月24日，“三代民兵”参加山东省民兵比武大会期间，与著名海阳“地雷战”英雄于化虎（左一）、赵守福（右一）及来自沂蒙山的女民兵代表沈秀爱（右二）在济南瑞昌照相馆合影

图6 20世纪70年代末，“三代民兵”在一起切磋枪艺

图7 1977年8月，济南军区召开民兵工作会议，吕其喜祖孙三代与来自长岛的“神枪姑娘”刘延凤在一起

兴奋的吕其喜老人抱着枪坐火车回到了烟台。烟台军分区安排他们住在烟台招待所二部，烟台市领导安排时间，听取了他们的汇报。回村后，村党支部马上召开村民大会，吕其喜上台向村民们讲了见到毛主席的激动心情，村民们莫不羡慕。村党支部还向他们要了一张照片，装饰后挂在了队部。

可谁承想，两年后“文革”爆发了，罗瑞卿等人被打倒。北京等地的红卫兵进岛煽风点火，很快，“三代民兵”就成了“假典型”“黑典型”，成了罗瑞卿的“黑尖子”“黑爪牙”，攻击他们的大字报贴得到处都是，照片框也被砸碎。从1968年起，吕永顺就报名参军，但因当年参加了“大比武”，政审不合格，直到1972年他才如愿以偿。对此，祖孙三人苦闷过，但他们从来不怀疑自己所走过的路，仍一如既往地参加民兵训练。

粉碎“四人帮”后的1977年8月，济南军区召开民兵工作会议，吕其喜祖孙三代及刘延凤等人都参加了会议。军区司令员曾思玉特地对他们说：这次会议有一个目的，就是给你们恢复名誉，当年的“大比武”推动了部队建设和民兵工作，你们没有错。会后，又进行了射击表演。应刘延凤要求，济南军区给他们每人发了一支半自动步枪，“三代民兵”这次领回了三支钢枪、一千五百发子弹。

图8 晚年的吕其喜在指导村里的民兵射击训练

进入80年代，岛上的工作以发展经济为主，民兵工作抓得没那么紧了。吕其喜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多次向村支部提出民兵工作不能松懈。1987年，时任总参谋长的杨得志将军来烟台，在东山宾馆接见了“三代民兵”，吕其喜还向杨得志提出中央要重视民兵工作。当杨得志得知当年的少年吕永顺已有了一个八岁的儿子时，高兴地说：“好哇，将来我们又多了一名战士。”

吕永顺在部队当驾驶员，1976年复员后，就业到烟台化肥厂当司机。他爱岗敬业，从不因过去获得的荣誉而向组织上提任何要求。他的儿子吕寿庆高中毕业后，进入一家外资公司工作，很快就被提拔为部门经理，薪酬很可观。1998年征兵工作开始后，吕永顺动员儿子应征，可当时吕寿庆正干得顺心，不想报名。吕永顺便耐心地做起了儿子的思想工作：“你参军入伍，不仅是你太爷爷、你爷爷、你爸的愿望，也是杨老将军的愿望。你可不能让我们失望啊！”吕志玉也打电话做孙子的工作。最后，寿庆答应了亲人们的要求，吕永顺亲自领着他到武装部报了名。入伍后，吕寿庆成为武警边防检查站的一名战士，他不负众望，参军第一年就被评为优秀士兵，后来他考入公安海警高专，现在是烟台边防支队的一名中校军官。

图9 1987年，时任总参谋长的杨得志（前排中）将军来烟台，在东山宾馆接见了“三代民兵”。前排左四吕其喜，左一吕志玉；后排左二吕永顺

2012年9月26日，山东民兵工作会议在济南召开，会议邀请全省所有当年到北京参加军事表演的代表到会，吕志玉、吕永顺、吕寿庆及吕寿庆姑姑的儿子四人都参加了会议，会议期间还进行了步枪打气球表演。考虑到吕志玉已八十多岁了，让他在观礼台上同军政领导一起观看，不必下场去打。可吕志玉不服老，非要同晚辈们一起打不可。他们用的枪还是当年上级发给他们的那四支，吕志玉接过枪后，稍一瞄准，“砰、砰”两枪，就将两个气球打爆，会场立即响起一片掌声，人们纷纷赞叹吕志玉宝刀不老。紧接着，吕永顺三人也都打出了好成绩。

对这四支枪，三代人呵护有加。他们早晨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擦枪，晚上也要再擦一遍，再忙再累也要坚持。晚年时，吕其喜行动不方便，他便督促晚辈代他擦。1989年，上级要求将民间一切枪支收归武装部统一管理。得知要收枪，吕其喜怎么也不同意。武装部的同志费了很多口舌，并保证吕家的人可随时去看枪，老人才将枪擦了又擦，恋恋不舍地交了出去。第二年吕其喜老人溘然长逝，享年八十六周岁。吕志玉老人于2014年2月去世，享年八十三周岁，直到去世前几天，他还清楚地记得那支获奖步枪的枪号。

（图片由吕永顺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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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图文选自《老照片》第152辑

“三代民兵”的传奇

文图 | 彭守业

冯克力  主编

2023年12月  山东画报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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