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曾祖父李庆藩（字屏符），山东泰安人氏，祖籍苏州。清末秀才，曾考取廪生。后在泰安县城设学教书，为民国初年泰安著名经学家和书法家。因学识渊博，治学有方，声名远播，吸引众多泰安学子投奔门下，如王耀武（曾任国民革命军第七十四军军长、著名抗日将领、国民党山东省政府主席）等。
曾祖父育有二子二女。长子李嘉淦（我的祖父），长大后继承父业教书育人，曾任民国泰安县教育局局长、甘肃岷县县长；长女李嘉金因病早逝；次女李嘉玉（字润珩），济南第一女子师范学校毕业，嫁与东北军少壮军官周毓瑛；次子李嘉泳，毕业于民国中央大学生物系，曾为我国著名生物学家童第周之助手，深得童第周赏识，后追随童先生到青岛大学任教，生前为中国海洋大学教授、生物系主任，著名生物学家，为我国无脊椎动物胚胎生物学奠基人。
本文要讲的是我的姑爷爷（我父亲之姑父）周毓瑛。
周毓瑛（1896—1964），别号俊廷，名毓瑛，山东诸城伏留村人（该地解放后划归安丘）。少时就学于山东省立模范小学堂、山东省立济南第一中学。1919年保定陆军军官学校六期步兵科毕业。毕业后先是到张勋部当了一名见习排长，后来又转到毅军赵荣华旅任连长，当时他的团长正是于学忠。此后，周毓瑛的命运便与于学忠捆绑在了一起。
图1 1946年，蒋介石在南京接见周毓瑛并合影。
1924年，于学忠在直系军阀吴佩孚手下任师长，将周毓瑛调到司令部当参谋，次年又下放到战斗部队担任营长。1927年，于学忠在与北伐军的战斗中败北率部投入东北军。中原大战之后，周毓瑛随部队再次入关，担任东北军第一军司令部参谋科长。1930年，东北军第一军改编为东北集团军第五十一军，于学忠为军长。周毓瑛担任警卫团团长。五十一军是一支有历史的部队，从最初的北洋陆军，再到毅军，然后是张作霖的奉军，最后成为国民党东北军部队，算是一支老牌的“王牌军”。
1935年6月，国民政府任命于学忠为陕甘川“剿匪”总司令兼第五十一军军长，该军编为西北“剿匪”军二路军第八纵队，参加了阻击红一方面军西征的作战。周毓瑛任西北“剿匪”总指挥部（总指挥张学良）第五十一军第一一三师第三三九旅上校旅长，率部驻守甘肃兰州。
1936年12月“西安事变”爆发，于学忠奉张学良之命在兰州采取军事行动，策应西安方面和平解决事变。12月12日夜晚，古城兰州，一阵激烈的枪声响过，一支部队迅速解除了驻兰州国民党中央军的武装并扣押了部分国民党中央驻兰要员，这就是历史上鲜为人知的“兰州事变”。“兰州事变”是“西安事变”的延续和重要组成部分。此时，周毓瑛部驻守兰州，成为“兰州事变”的重要参与者。
1937年，于学忠被任命为江苏绥靖公署主任，五十一军由甘肃调至江苏淮阴整编，于学忠兼军长。七七事变后，该军隶属第三集团军，开赴山东担任海防守备。同年12月，日军占领南京以后，为了贯通南北战场，打通津浦路，南路日军从镇江、南京、芜湖渡江北上，五十一军奉命从青岛南调，开赴蚌埠、临淮关一线，参加津浦路北段抗日阻击作战。
此时周毓瑛担任五十一军一一三师师长，并晋升为少将军衔。1938年2月，五十一军参加了徐州会战，在台儿庄附近的陶墩、柿树园、彩里徐（在今枣庄市台儿庄区和峄城区）一线阵地阻击敌人，同北上欲夹击中国军队的日军第十三师团激战十日，双方阵地反复易手，战况惨烈。五十一军此战牺牲六千多人，为取得台儿庄战役胜利立下不朽功劳。在台儿庄战役中，周毓瑛指挥部队奋勇作战，所部六〇三团几乎全军覆没。台儿庄战役，周毓瑛一战成名，成为著名抗日将领，所以，枣庄（台儿庄是枣庄属地）是他的成名之地。
1939年1月，国民党军事统帅部为建立敌后根据地，成立鲁苏战区。3月中旬，五十一军奉命由安徽省立煌县开赴鲁南，进入沂蒙山区，负责沂水、蒙阴、安丘一带守备。此时，于学忠免去军长兼职，牟中珩接任军长，周毓瑛任副军长。同年6月，日军以第五师团为基干，并调集第二十一、第三十二、第一一四师团和第五独立混成旅团各一部，对沂蒙山实施分进合围大“扫荡”。五十一军利用沂蒙山区的有利地形，与日军周旋，经二十余天的作战，粉碎了日军的“围剿”。在此次作战中，第一一四师师长方叔洪在冯家场战斗中阵亡。
1942年，周毓瑛升任五十一军中将军长，率部参加了豫东会战。抗战胜利后，周毓瑛率部赶赴河南参与接收日军受降事宜。1945年10月被授予忠勤勋章，1946年5月被授予胜利勋章。
1946年，五十一军改番号为整编五十一师，周毓瑛仍然担任整编师师长（军长），率领部队进驻徐州。
全面抗战八年，为避战乱，我们全家迁居重庆。叔祖父李嘉泳中央大学毕业后留校任教，父亲李连群在绵阳山东流亡学校国立六中毕业后考入朝阳政法学院法律系。而姑奶奶李润珩则受共产党地下组织影响（八路军重庆办事处工作人员齐淑容，她的丈夫就是中共高级干部张苏）参加了邓颖超领导的“中国妇女联谊会”并与李德全（冯玉祥夫人、解放后担任卫生部部长）等爱国进步人士结为好友（20世纪70年代初我在北京姑奶奶家还见到周恩来总理和姑奶奶在重庆的合影）。在此期间，周毓瑛极少回到重庆与家人团聚，一直忙于前线作战。抗战胜利后，姑奶奶李润珩受邓颖超的委托，偕周毓瑛的老母亲、幼子周森，连同叔祖父李嘉泳全家从重庆辗转兰州来到徐州策反周毓瑛及所属整编五十一师。而叔祖父一家旋即从徐州去青岛参与童第周创办的青岛大学海洋生物研究所（即解放后青岛中国科学院海洋研究所前身）。
图2 我的姑奶奶李润珩。这是她解放后在北京教书时拍的照片。
图3 国民革命军五十一军军长周毓瑛颁发的任职令。
谁知周毓瑛在蒋介石的笼络下，抱着“建功立业”的想法厉兵秣马准备进攻山东。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枣庄将是他和整编五十一师的毁灭之地！
1946年12月，蒋介石集结数十万大军重点进攻山东。战前，蒋介石特意将周毓瑛召至南京，慰勉有加并合影留念以励斗志。
12月，国民党徐州绥靖主任（薛岳）公署第一绥靖区司令（汤恩伯）部第十九集团军集合周毓瑛的整编五十一师与马励武整编二十六师以及蒋纬国亲手打造从印缅战场回归的美械第一快速纵队共六万精锐部队发起了鲁南战役，拉开重点进攻山东的序幕。粟裕、陈毅所部解放军且战且退诱敌深入，骄横一时的马励武整编二十六师和第一快速纵队贪功冒进，被陈毅、粟裕指挥的山东野战军和华中野战军包围聚歼。继而，十余万解放大军将固守在枣庄的整编五十一师团团围住，发起猛烈进攻。整编五十一师是一个军的编制，共拥有两个旅及师直属部队两万五千余人，经过抗战枪林弹雨艰苦卓绝的磨砺，且刚刚补充了美械装备，战斗力很强。此后经过长达十八昼夜的围困进攻，双方死伤惨重，周毓瑛部弹尽粮绝，通过打入整编五十一师的中共地下党工作人员、周的亲戚戴玉凤联络，周毓瑛率残部一万一千余人放下武器投降。至此，这支具有八十余年建军历史的部队彻底消隐于史册，周毓瑛也成为东北军主力五十一军最后一任军长。后来重新组建的五十一军已毫无东北军血统，在上海由刘昌义率领起义。
周毓瑛戎马一生，成也枣庄，败也枣庄。
图4 这是周毓瑛发妻、我姑奶奶李润珩与幼子周森于抗战时期在重庆拍的照片。
周毓瑛被带到华中野战军第一师师长陶勇的指挥部，原本以为会受屈辱，没想到陶勇却主动伸出手来笑呵呵地说：“周师长，我们是不打不相识啊！”周毓瑛一脸愧色，赶紧将手上戴的戒指取了下来送给陶勇，说：“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请陶司令务必接受！”没想到陶勇却摇着头说道：“我军向来不搜俘虏的腰包，更不收俘虏的财礼，你是中将师长，我们也不例外。”
战争结束后，1947年2月2日，山东野战军司令员兼政委陈毅亲自接见周毓瑛等鲁南战役被俘国军将领，他拉着周毓瑛的手说：“放下武器就好，给东北军留颗种子吧！希望经过此次见面，各位将军能够明白中国共产党和人民解放军争取和平民主的真诚愿望，看穿蒋介石发动内战的险恶用心。”
此后，周毓瑛与另外四位东北军将领一起被送往东北佳木斯解放军军官训练团学习。1948年，在华野陈毅司令员亲自关照下（陈毅曾对负责处理周毓瑛被俘事宜的有关人员说，周毓瑛打日本鬼子是很坚决的），周毓瑛被释放回到南京（1947年我姑奶奶已经带着独子周森来到南京居住）。蒋介石对于这个败军之将没有理睬，倒是山东老乡、国民党国防部次长秦德纯给予了很多照顾。部队打没了，兵权是再掌不了了，周毓瑛对蒋介石政权已毫无用处，只得在南京做起了寓公。对于周毓瑛在鲁南战役兵败被俘而于一年后被释放回南京之事，许多史料存疑，认为解放战争俘虏国民党将领数百名，为什么单单释放了周毓瑛？是不是他负有特殊使命？但周毓瑛只身一人被释放回南京之事我曾于20世纪70年代在北京亲耳听姑奶奶李润珩讲过，又有周毓瑛独子周森自传和我父亲李连群回忆录为证，确凿无疑。至于其中原因已无从考究。
解放后，我姑奶奶李润珩回到北京教书并与周毓瑛解除婚姻。周毓瑛迁居兰州，政府按照起义投诚人员待遇安排他在甘肃商业厅供职。1964年，周毓瑛因病去世，享年六十八岁，得以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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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图文选自《老照片》第137辑
成也枣庄，败也枣庄
——姑爷爷周毓瑛的军旅生涯
文图 | 李硕
冯克力 主编
2021年6月 山东画报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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