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伊娜 | 要从容啊
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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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5-17 18:00
山东
幽境宜听软语，该开的花都在路上。夏日初绽，易点花名。只是艳阳催促，身心炽于方寸。捉了好友来，投她于松风小径。一扇门开，一扇门蔽。逃也是无用，一个人的松风庭院，如何不知种种挽留的好意。她在桂花林中，喏喏地走，未知身后人，目送的微笑。这境地也有趣，冬日的腊梅隐默在王陵，四季的桂花愿向佛堂清。寺院旁，看不见一枝兰草。倒在晚课的木桌上，闲闲的一束。也有半钵夏菊，黄色的骨朵惹得人想陶诗。陶的四言不多，不如五言入微人心。可是长者无邪，责子、悲弟、纵醉，说与南山听，哪一桩不似邻家快人快语的倔老头。进进出出的自言自语，自然不过，近情不过。他若活到现在，或有佳句，江河齐喑。或有荆杖，敲尔的天灵。院中不必有那许多花，香氛惹人迷醉。友永远快乐，无需念那“将离”的花名。她只管芍药，芍药的喊。美人，美人的赞。问一句，貌美若此，做什么花相，封什么官。回一声，痴心人说痴心事。美不美都要管。围城高几许。友要翻着墙头来。垫红砖，攀虬枝，院中可有好风景。偷望的人只顾看，看后说不知。她终归活得无心无肺。活得情意绵绵。只消一个眼神就能安静许久。看见榔榆的枝叶了，挨着银杏，独自吟唱。唱词也婉转，“何必叹为异乡客，我今皈依在法林。”友要与那花窗下的牡丹说几句悄悄话，我就描那十二生肖的护法尊神去。他们各领一兽，面容皎皎，并非各个神仙威仪。有几处颇似近邻相亲。杜鹃不是一枝啼血的花，她正在友的温柔下。“能不能摘一朵”，“你问问它。”友便似泄气的丑小鸭。“姑娘多大了？”“和你差不离。”“那为何姑娘长不大？”“谁让你叫我童儿啊。”姑娘伶俐得不像话。“去爬那高高的塔楼好不好”。见寺参寺，遇塔扫塔。这是玄奘的心音，友一腔豪情。听她重重的呼吸声，更明白生命原不是用来辜负的。爬上去，竟不敢往下看一眼。只能离着石栏，望远方。所有的塔楼都有一条中轴线么。塔顶尖尖，青松环绕。远方，一派静穆。不见人，却知人安于何地。将胳膊伸向塔外，如似肉身乘风去。若不让这姑娘牵着衣袖，真怕她“奋不顾身”。她不辜负一山一陵，却不放过眼前人的手。等到松开，腕间早已是淤青。“你这郎中把的脉也太狠了些。是要人的命么？”心下哭笑不得。姑娘却横着眉，得了便宜说委屈，“皮厚些就好了。”
后堂，几块玄色石碑，挂着红色灯笼。若掌灯，朱砂照影。师傅们扎好绑腿，安详来去。友的眼睛一直追随那些背影，“怎生得如此年轻”。转身问我，“为何拜了佛，还与那佛相望，你也看看人呀。”“我有看。”“什么时候。”“就在你看人家的时候。”友红了脸。值日的法师，年逾古稀。戴着厚厚的眼镜。低头看一眼，竟是无字经。法师见了木愣愣的人，笑而不语。笑得木愣愣的人，不敢不笑。通灵世界里有隔空的妙音，那是山高水长，诸般无嫌隙。如此，不必说什么信誓旦旦的话，也不必怀疑那信誓旦旦的话。等一日，菱洲系了船，仰面于荷风，才是相忘于江湖。未及盛夏，寂静凉荫，人如游浅碧。靠过来，游出去。密密匝匝踩光阴。“吃饭去吧，斋堂应还有人”。法师临别醒语，不忘安人肠胃。那院中月季好，只等一场雨。要是不落，便有一番新红与深绿。友像一只蝴蝶早早飞出去。翩翩地飞，不怕台阶。望着“蝴蝶”的身影，不知怎的想起从文先生说的话：“要从容啊”。今时非往昔。这句话，却如当面。
林中折返，混迹闹市。满眼的人。只有古籍书店和十竹斋清清冷冷。中华书局的铭牌，亮如铜镜。原是一处旧迹，如今保护不少。这里若热闹起来，怕也吓人。闲来翻书的人，总是闲得不愿与人靠在一起。从前的管理员永远看书。你若问，他轻轻作答，行云流水。这一间书室，乃是他的王国。他是此方土地，护法尊神。如今的爱看手机。你问他，他不一定想好怎样回答。永远把自己当个局外人。旧时书架上的仰慕，微着灰尘，仍愿一排排的抚过去。望指间簌簌，星星尘土，如扫塔，如与佛祖对视。那里不会永远只躺着一本醒世恒言，也不必克扣一月点心，欣欣买来。那里是一个从夏日开始到夏日结束的梦。有好些故事，藏入心底。珍藏到不愿再与什么去分享。
晚间，漆黑静室，耳边似有挣扎声。开灯，是养在缸内的几尾泥鳅鱼。水中恐是缺氧般难耐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白瓷有芒不堪用，青盆温敛或安神。换一方敞阔地，重新置水。观鱼半晌，也想不出什么安慰。只好愧疚地说，“要从容啊”。那鱼，摇头又摆尾。大概只要人看它，它便是有些不舒服的。唐寅爱喝酒，不好肉。有首词或能安抚一下这鱼的心思。“我爱菜，我爱菜。傲珍馐，欺鼎鼐。多吃也无妨，少吃也无奈。商山芝也在，西山芝也在。我爱菜，人爱肉。肉多不入贤人腹。厨中有碗黄齑粥。三生自有清闲福。”不过听说，泥鳅鱼若要养得好，是要给它肉吃的。罗伊娜，江苏省南京人，创作涉及小说、散文、诗歌等门类。作品发表于《散文海外版》《草原》《中国新闻周刊》《文心杂志》《创作与评论》等刊物。曾获网络文学赛事短篇小说类金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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