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雨佛 | 眼
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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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0-07 08:53
山东
上帝说:要有光。
翻看《旧约》,每读至此处,我会忍不住用力眨眨眼,再以指指月一般以指指目。见目中所指,确认目之真在。生怕在这个场景中,乃至过去、未来无数场景中,世上有光,我却缺失了感知光明的眼睛,进而错过了惊异万相的美妙。还好,造物者无此重大疏漏。心下不禁暗自庆幸,默念一声:苍天有眼。有时想想,“苍天有眼”恰好是对“要有光”的一种呼应。如我等众生,若皆有此念,且念念不忘,当德配天帝,不负光明。于是,上帝和苍天合二为一,因颇具“眼光”而得到我的的敬重。如此平静地陈述一种惊世的神迹。不得不赞叹《旧约》的语言饱含着让人叹为观止的美感力量。读这样一份古老的合约,委实是一种难得的享受。一年夏意正盛,梁山脚下、法兴寺中,听一位僧人说:世上所有的光都是从无量光佛(阿弥陀佛)那里传射出来的。说话的时候,他用手斜指向上。我顺着手指,看到了太阳。它在放光,那光炽热得如同一种信仰。这显然增加了他语言的力量。每当面临黑暗,我就会想起他指日的样子,虽参不透他的指中所旨,却也当下点燃了新的希望——光明指日可待。按照他的说法推论,上帝是讲了那句很难拒绝而又颇具穿透力的话,借走了另一位“高能者”所拥有的另一个平行世界的光。其间,可能还伴随着一次穿越时空、心有灵犀的对望。不过,我更愿意认为光是应缘而生、而来的,或者本初自有、自在的。而不是被谁创造出来,更不是谁的私产,自然可以万物共享。所以,每当我听到别人说“借光”这个词时,倍感亲切,并乐意侧身相让。如有需要,还会用手指向有光的远方,也不苛求非要有一次心有灵犀的对望。我明白,此处的“借光”蕴含着“要有光”的潜义。不管是谁,都不应耽误这些迫切先行的人去寻找、走向、成为光。还有句话也让我为之怦然心动,那就是“多关照”。我常常有意把“关照”错解为“观照”,视请求为督促。十方虚空无有穷尽;吾心国土不可限量。的确需要多观照。甚至有时感觉两只眼睛根本不够用,会羡慕起拥有三只眼乃至更多眼的神祇。当然,除了那个印度的因陀罗。他拥有一千只眼睛,但是那些眼睛的本体着实有一些“下流”。他侵犯了一位仙人的妻子,尽管在印度神话体系里他贵为天帝,但那个体系里的仙人也不是好惹的。仙人诅咒因陀罗身上长满女阴,于是那长满全身的一千只“眼睛”就成为这位天帝终生的耻辱标记。好了,我的文字我做主,在这里没打算给因陀罗留太多的空间,就让他在印度的天空里老实呆着,或者找个洞钻进去忏悔。柏拉图在他的《理想国》里就挖了一个闻名于世的大洞,却不是用来忏悔的。里面都是被锁链困住的囚徒,把看到的幻像当成真相。柏拉图认为哲学家就是偶尔逃脱获释的人,发现了洞外的世界,感受到了自由之光,又返回洞里向大家描述真相的人。然而,获释者通常不能直接帮助洞里的人解除锁链并强行拉出洞来感受阳光。事与愿违,有时候恼羞成怒的囚徒反而会挖掉哲学家的眼睛。极少数人在洞中就能见到真相,于是“洞见”这两个字在所有汉语词汇里熠熠生辉。而我看到这两个字,就仿佛看到了面壁的达摩,看到了两道慈悲而又犀利的目光,从而激发我的眼中闪现泪光。顺便说一句,泪这个字也是非凡的,配得上与光同在。它是从心湖里流出的水,裹卷着心路之尘,以包容的方式,借眼布道,为了让心灵变得净无瑕秽,从而自甘浑浊。通常,我们认为,一个还会流泪的人,是有资格在苦海中得到救赎的。就连那只著名的“全知之眼”也会流泪。我说的当然是后来被印在美国货币上的那只。它虽被无数肮脏的手触摸过,却依然保持着它的干净明亮。当它在金字塔顶睁开,那目光便充满了一种遍照的势能。它在货币里收起了它的泪,或者说泪在钱眼里更愿意做个隐士。毕竟,因为钱,世人流的泪足能汇成无边苦海。它被称为“荷鲁斯之眼”。当我们从浩瀚的埃及神话中打捞出这只眼时,那滴泪还不曾隐身。荷鲁斯是天空之神,偌大的天空还是能容得下一滴泪的。故事大概是这样:荷鲁斯在一场战争中被敌人挖掉了左眼,并将之扯碎。要知道他的左眼代表的可是月神。之后,在一个月圆之夜,荷鲁斯得到了月神的加持,获得了战争的胜利,夺回也修复了他的左眼。于是,这只眼赋予了人们新生的希望,或者说人们赋予了这只眼新生的希望。它也因此需要担负起更多的责任——护佑众灵,赐于木乃伊复活的力量等等。没错,荷鲁斯是天空之神,这让我想起曾经默念过的那句:苍天有眼。几经辗转,它才被安放在金字塔顶成为货币的一部分。也许正是它具备的这种特殊的魅力,又处在这个位置,所以又常常让人迷失、丢失。也不尽然,当你安静下来和它对望,偶尔也会发现那眼的本相是一轮月亮,月亮里隐隐含有泪光。这时,会让你陡生一种清净的力量。由于这只眼被扯碎过,埃及人也把构成这个符号的各个部分用分数来表示。泪只代表它的六十四分之一。这让我略带伤感地联想到太极被分割成的六十四卦。尾卦名曰未济。“小狐汔济,濡其尾,无攸利。”彼岸的小狐狸还没过河就湿了尾巴,它不知道自己能否坚持下去。荷鲁斯之眼的各个部分加起来并非整体,而是六十四分之六十三,代表万事万物并不完美,同时也代表月亮的亏缺。而每当我的心相有所亏缺时,就会想起河边那只湿了尾巴的小狐狸。它仰望月亮,满含泪光。当下,它没有渡过河的能力;当下,它心存到彼岸的愿力。荷鲁斯之眼,有时也被称为瓦吉特,是一位女神。这位女神的本体是眼镜蛇,最突出和引人注目的部分当然是她的眼。很多时候她的形象是人首蛇身,和我们神话里的女娲相似。都是女神,发音接近,着实让人浮想翩翩。对,还有《圣经》里那个夏娃。上帝把她和蛇进行了切割,却又用欲望、原罪对女人和蛇之间进行了拼接。将这些可能同源甚至同指的女神放在《山海经里》,就变成了“延维”和“委蛇”。这两个名字本身充满了绵延不尽、雍容迂远的动感,必然不被一本书所框范。从书中爬落地面,到了巴蜀地区,就化身为“巴”和“蜀”。我这样的描述其实是错误的。恰恰相反,“巴”、“蜀”两字最有可能因此而得名。现在越来越多的学者认为“巴”、“蜀”两字的象形字源都是一种大蛇,且极有可能是眼镜蛇。夸张的眼睛描画表达着无需忌讳的眼崇拜审美。巴蜀地区的三星堆出土的一些文物则夯实了这种文化特征。那年秋天,原本眼神迷离的我走进了三星堆,突然看到纵目神像面具时,不由得瞬间睁大了双眼。 有人说这是古蜀王蚕丛的形象。《华阳国志》中有蚕丛纵目的记载。不过这本书的描述并不可靠,尤其是认定蚕丛当政的时间为周朝衰落时期,最为众多学者所不屑。李白有诗云: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芒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这位在四川长大的谪仙人开口历来喜欢夸张,显然也做不得准。窃以为蚕丛很可能和教民养蚕的嫘祖以及绝天地通的颛顼有着更为紧密的关系和联系。也许正是本来一体的天地不通了,无奈之下,这位养蚕人才会纵伸他的眼睛,望向他和他治下的民众旧时皆可以自由登临的天空。其实,纠结他的具体执政时间也不理智。时间又不是个只懂直行的莽汉,它也会弯曲、折回、跳跃、隐身……唯有不变的是古往今来,人们从未放弃过仰望那浩瀚璀璨的星空。甚至,有的民族干脆以星为名,比如汉族。从星汉到汉水再到汉朝、汉族,无不透露着这个民族的高贵出身:谁还不是个“来自星星的你”;谁还不是位“谪仙人”!作为其中的一员,我骄傲之际通常伴随着深深地叹息——几千年来总是有人企图用黑手捂住我们的眼睛,把我们扯进幻像的黑洞。于是我们之间内斗不止、守旧不更、自大排外、存芜去精……好在这个以星为名的民族本性晶莹,危难之际总能摆脱黑手、跳出黑洞、扪心自省、重见光明。在三星堆唠叨这个多少有些喧宾夺主。目光再回到那个神像,有人觉得这纵目,应该是戴了一个类似望远镜的电子设备,和外星文明有关。 其实,不管是器官的变异还是功能的物化,都是在以纵目的形态来表达目光乃至心灵的一种“延委”和“委蛇”。我们的眼可见之光其实很少。为了感受那些确信存在又见而不得的光,更好的方式是进化我们的眼。在这方面,佛陀提供的方式更为高明:肉眼、天眼、慧眼、法眼、佛眼,依次晋升。最终,我们不仅能见所未见,也会看到自身具足的真如之光。伟大的悟者不仅对眼的进化有所指点,同时也对眼的责任和义务进行了分配。菩萨低眉内观的时候,金刚就负责对这个世界怒目相向,用来警示一些人不要趁着黑暗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在这里,菩萨、金刚本无差别,只是呈现出要么低眉内观、要么怒目外见的二相。有意思的是甲骨文中,“眼”字画的就是两只眼,一只眼向前看(外见),一只眼往后看(内观)。这种高级而又玄深的表达甚合我意:一“只眼”与另一“只眼”的双向奔赴、缘定交合。为此宁可四分五裂、七零八落;为此不惜魂飞魄散、神不守舍。唉,它们太寂寞,需要一次冲撞之后的新构再塑——那时,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我在你中重生,你在我中复活……一年秋意渐浓,梁山脚下、法兴寺中,我和那位僧人在探讨这个话题时,他说眼有三度:一,外见,拓宽认知的广度;二,内观,觉察般若的深度;三,融通,传达、提升情感的温度。那晚弯月皎洁,有风清凉,他看着我接着说:传达、提升情感,才是眼睛修炼层次的登堂入室;认知、觉察自我与外相只不过是山门外的惊鸿一瞥……直到有一只鸟从我如山门大开的眼前掠过。而在这之前,他早把我精心布置在眼里的虚伪阵法看破。仰头望月,见月也在望我,空中月、眼中月在望寺中我、月中我。斜月形似钩,又钓起了我的一点相思、两点闲愁。在空中凑成了一个“心”字。我观此心微妙,且容我慢慢来悟……海雨佛。1976年2月生人。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深圳焦点杂志特约编辑,河北名人名企文学院院士,作品曾荣登河北省散文排行榜,作品曾入选全国语文统一高考模拟教材试题,散文作品多发表于河北日报、解放日报、四川文学、散文百家、西部散文、河北青年报、河北画报、石家庄日报、燕赵晚报、邯郸文学、等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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