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彩虹 | 式广法师

文化   文化   2024-06-27 07:04   山东  




时光琐记

虞彩虹专栏





式广法师


2000年,安福禅寺作为中国千年名刹入选《中华佛教二千年经典纪念册》。


在这本重达一百多斤的纪念册上,式广法师站在三圣殿前,目光深邃,若有所思。其时,作为千年古刹的安福禅寺还没有多少殿宇,以至于在纪念册上它只是以规划图的形式出现。跟它曾经有过的辉煌相比,这样的出现形式,似乎隐含了太多的东西,比如一种坚定的决心,也比如重建的诸多不易。


这座建于唐咸通八年、原名为“安文寺”的寺院,于宋代被扩建并更名为“安福禅院”,南宋时迎来它的鼎盛时期。它的历史很是曲折,宋宣和二年(1120年)毁于兵火,建炎元年(1127年)重建。元朝至元年间再度毁于兵火,至正初,再度重建、增建,规模空前。清初,部分寺宇毁于战乱,辛卯间重修。至咸丰十一年(1861年),数百间殿堂楼阁又毁于兵乱,光绪十七年(1891年)重建。就这样建了又毁,毁了又建。后来,寺院成了学校,成了粮站,直到1993年由磐安县人民政府批复重建。


树比人活得长。那个结茅于独秀屏下、于867年建成安文寺的古心和尚不在了,但安福禅寺前那棵老得成精的古樟树,已经活了一千多年,现在还枝干肆意,绿意盈盈,被人称为“唐樟”。它跟安福禅寺一起被载入纪念册。


虽然古心和尚不在了,但改变安福禅寺命运的另一个人出现了。


“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宗教信仰是我的自由。我在空闲时看看经书念念经,有什么不可以?现在周边县市都在建造寺院,磐安不也可以开发建设一两座吗?”


“我们不懂佛法,没办法领导佛教。”


“那让我到国清寺学习,回来后协助政府落实宗教政策,如何?”


“可以,这样我没意见。”

式广法师(普清师父摄)


这个当年跟磐安县公安局长对话的人,名叫潘生岳,来自尖山镇管头村,读了两年半书后,就在家里放牧牛羊,后来做了木匠。谁也没有料到,这场并没什么特别的对话里,已经埋下了改变一座寺院命运的种子。他回到尖山跟家里人说了自己的意愿后,就到国清寺学习佛法,做了妙法堂的香灯师父,也成了后来为很多人所知的妙光法师。


那一年,是1986年。


其实,1941年出生的他,早于1958年就在姑父的介绍下皈依国清寺,成了在家弟子。10岁前,他在外婆家生活。当时,他的父母、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全都吃素,到他9岁时,舅舅也开始吃素,这样,他也就跟着吃素。皈依后,他请了佛像、佛器、经书,在家里设了佛堂。在很多人还弄不明白什么是佛教什么是迷信的时候,他给许多上门的老婆婆讲授佛法,告诉她们“觉而不迷为佛教”。听过的人都说“他的佛教道理跟国清寺的一样”,于是,越来越多的人上门来听他讲课,尤其是每月的农历初一跟十五。他呢,不管活儿有多忙,只要有人来,都耐心讲解。随着上门的人越来越多,人们干脆称他的家为“小国清”。


信仰是人的基本需求,是人性之一。可惜,懂得这个道理的人并不多,尤其在当时的农村。因为来的人多,更因为不了解,就有人将此事举报到乡里。乡里也没进行调查,直接将电话打到县公安局。这才有了开头那场对话。


刚到国清寺时,他跟方丈说:“我是来学习的,不需要工资,伙食费等下半年一次性交吧(上半年家里基本没有什么收入)。”方丈说:“既然不给工资,那谁还收你伙食费啊。”前三年,他按照事先跟家里人说好的那样,半年在国清寺,半年在家里。因为地块小,田坎高,播种和收获的时候,他跟家里人一起,平时的农活都由妻子管理。在寺里,师公曾经摸摸他的头说,哎呀,这一块肉太少,那个地方又凹进去。可惜啊,福报太少了。他就问师父,怎么做才能求到更多的福报。师父给的答案是:照顾病人。他就开始观察,寺院里哪些师父需要照顾。就这样,他开始照顾四位师父。那时,每次灌开水,他都拎着八把水壶。四位师父的生活起居、生病送医诸事,全由他负责,一直照顾他们到老。

1990年的一天,国清寺后面的高明寺要打水陆法会,寺里师父不够,就到国清寺请师父,把他也请了去。高明寺的大雄宝殿朝南,他站在殿宇左边。当时因忙于照顾师父们,他还不会念楞严咒,就在一边轻轻地念起大悲咒。也就在那天,他开始思考自己究竟有没有出家的因缘,因为这一年,他的师父要到宁波天童寺做戒和尚了。他想,如若中间要还俗,那就不出家;如若袈裟能穿到底,那就该跟着师父去受戒了。这样想的时候,他好像看到自己穿上了袈裟,前面既没有墙壁挡着,也没有高山阻隔,只看到那个穿袈裟的身影一直往前,渐行渐远,越来越小。那一刻,他的心中有了答案。


可是,他还有家,有孩子。那一年,最小的孩子,也就是如今安福禅寺的住持普清师父即将在9月上小学。


“我在国清寺待了这么些年,今年有个出家受戒的机会,你怎么样嘞?”


“既然有机会,那就只好随你了。”


三十四年后,他回忆起当时与妻子对话的情景,柔和的言语中依然充满珍惜与感恩。没有多余的话语,就像当初他要到国清寺,他对她说“我会回来一起种、一起收,其他的活只好你辛苦一点了”一样,她除了答应,也没有多余的言语。他比她大了整整十岁,他说是她不嫌弃,他又说“那个时候这样同心同德的人是不大好找的了”——她也从小吃素。不说爱是担当,爱是成全,也不挽留,平淡的外表下该是藏了一颗怎样强大的心。原来,世间深厚的情感可以被如此简单又温柔如水的对话所包含。在将儿女养大成人后,她也出了家。不得不感叹,命运的安排是如此周详。


那年的农历十一月,他受了戒,法号式广。十二月初八,回国清寺的时候,方丈问他:“你现在受了戒了,华顶寺千年道场需要复建,你能不能发发心?”他没有丝毫犹豫:“只要方丈信得过,应该的。”“华顶寺条件是艰苦的。”方丈又补充道。“艰苦我是不怕的,再说,只要有饭吃,就不算艰苦。”他的态度依然坚决。当时有人说,能在华顶寺待上三年的话,不是罗汉都成罗汉了,但他不信,他觉得华顶寺有没有人供养先不说,这么大一座山,饿不倒人的。就这样,他去了华顶寺,直到1994年。他在那里待了近五年。方丈说:“别人说待三年不是罗汉都成罗汉,你待了五年,都成菩萨了。”


他并非主动离开华顶寺。


式广法师(大刚摄)

1993年,磐安复县十周年之际,作为磐安人的式广法师被推选为磐安县政协委员。由于他的提议,重新修建安福禅寺的事情成为可能。那一年,安福禅寺的大雄宝殿举行了奠基典礼。


1994年,国清寺方丈找到了接替华顶寺工作的人选后,磐安县统战部派车到华顶寺将式广法师接回磐安,主持安福禅寺重修工作。同年,三圣殿奠基,1996年开光。此后,祖师殿、饭厅、罗汉殿等相继建成。可是,已奠基三年的大雄宝殿却迟迟未能动工。式广法师在金华的弟子问起缘由,听说师父连十万资金都没有的时候,非常吃惊,他们就在仙华寺为安福禅寺的大雄宝殿化缘。后来,有一义乌人赞助了十万元,大雄宝殿才得以动工。


建成心目中的大雄宝殿是他的夙愿。他请人设计,只用了4000元设计费。可是,才支起了大殿的柱子,资金就跟不上了。式广师父向县政府提交了相关提案,由于有八十多人附议,修建大雄宝殿成了当年磐安的头等大事之一。在政府部门跟银行的支持下,再加众人的发心,资金问题总算得以解决。当时有四家工程队想要承包建造工作,可是,报价最高的工程队也才报出140万的预算,最低的才100万,跟式广师父的预算相差太多。他说:“我的定位是230万。你们的报价这么低,更何况你们还应从中赚点钱才对呀,这样大殿岂不是要被你们造得没用了?”考虑到各方面的因素,式广法师作出一个大胆的决定:不承包了。他就请专人负责,用点工的方式请师傅。这个决定的背后,是他在华顶寺建造大殿时有心的积累,也是他想尽可能将大殿造好的决心。虽然需要多操些心,但这样做很经济。因为建造的标准高,要求严,大殿的建造陆陆续续用了3年时间才完成。

现在的大雄宝殿成了镇寺之宝,地面由一块块十几公分厚、五六百斤重的石板砌成;大门是仿照故宫建造的,从头到脚都是整根的木条,既坚固又细腻;佛台用的是福建运过来的石板,结实耐用。殿堂里高大的柱子,材质都是菠萝格、门格列(音,一种硬木)、山楂、柳桉等树,每一根都需由树龄五六百年的树木做成,是他到宁波镇海购置过来的。因为当年在华顶寺跟部队的人结缘,这些柱子也是由军车帮忙运到磐安的。尤其值得一说的是殿里的佛像,全都由缅甸的汉白玉雕成。式广法师了解到,在国内,用木头雕一尊这样的佛像差不多要万把块钱,而让缅甸人用汉白玉雕刻所花的钱相差不多,他果断选择了后者。汉白玉雕成的佛像,非常厚重,看着不大的一尊,按惯常的眼光估计,最多十公斤,其实有着近百斤的重量。所以,两米多高的十八罗汉,一尊就重达六吨多。将它们从缅甸运到安福禅寺的时候,用了两台吊机才装上车。式广法师亲自押车,在副驾驶座上坐了七天七夜,途经云南、贵州、广西、湖南、江西五省,又经重重关卡,有的要补税,有的要罚款,有的要过保,全都被他以智慧跟胆识一一解决。为了迎接这些佛像,大雄宝殿当时特意留了一堵墙不封,车子直接开进殿里。后来墙封了,释迦牟尼佛、消灾延寿药师佛、阿弥陀佛这三尊佛像是在殿前搭了台,再用铲车开进殿里才安放妥当的。期间之艰难以及所花心血,常人难以想象。现在,殿里一共拥有大大小小三千一百多尊佛像,其中释迦牟尼佛、阿弥陀佛、消灾延寿药师佛各一千尊。汉白玉的材质有个优点,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佛像会一年比一年光亮。这些在岁月中越来越亮的佛像,见证了式广法师非凡的胆识以及长远的眼光。


“刚出家时,我曾发过愿:绝不做守财奴,我在哪,就要把钱用在哪。”他说到做到。只是,在寺院的建设上如此大手笔的式广法师,对待自己却颇为苛刻。那年到宁波化缘,口袋里背着几万块钱回磐安,路上却只吃了一个苹果当午饭。平日里外出参观,因为吃素,他不能跟大家一起吃饭,但他从不买着吃,而是找到寺院去吃饭。


1995年,式广师父被推选为金华市人大代表,跟他商量、提议金华佛教相关事情的人更多了。当时很多有关金华佛教的事情,都是由他跟市领导提议的。后来,市领导到杭州上任。因为金华金东区那座有着一千六百多年历史的寺院,师父到杭州找领导,正巧碰上国务院宗教事务局的人也在。根据当时的政策,一千年以上历史的古刹都可以审批。就这样,2000年开始,在式广法师的带领下,金东区的法幢寺也得以重新修建,其中的大雄宝殿就是按照安福禅寺大雄宝殿的图纸建造的。2005年,磐安县尚湖镇的同福寺又以式广法师的名义上报审批,式广法师因其玉山人的身份被请去主持。2008年,式广法师又被请回安福禅寺做住持。回到安福禅寺的式广法师,继续征用土地,在寺内建造观音殿、迎宾阁、金刚殿、藏经阁以及未开光的文殊阁、财神殿、药王殿等。就这样,他一直做着他热爱的事业,因为不懈努力、广结佛缘,已建下四座大雄宝殿。师父虽已年过八旬,可是关于安福禅寺,他还有很多想法,比如要造素菜馆,要建疗养院。他的心里藏着安福禅寺的未来。


在他所住的厢房里,悬挂着一幅金丝绣成的对联:“安抚众心无定式,福寿康泰法门广”,这是对他一心弘扬佛法的赞誉。式广法师出生于农历十月初十戌时,在他看来,黄历书上那几句话才是自己最为真实的写照:“生在黄帝足,修行却有福,一生也平安,不宜居祖屋。”

配图:网络  / 编辑:闺门多暇

虞彩虹,金华磐安人,浙江省作协会员。文学作品发表于《海燕》《浙江散文》等。出版散文集《山中访药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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